09.16 井陉怀古(常荣军文,王宝霞摄影)

井陉怀古

作者:常荣军,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教科卫体委员会副主任

井陉,河北省会所在地石家庄的一个郊县,控晋冀通衢要冲,襟太行山东麓,为太行八陉之五陉,天下九塞之六塞,史上为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寰宇记》称:“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隆。燕赵谓山谷曰陉,下视如井,故为井陉。” 井陉不仅形胜,而且历史悠久,建制较早。之前的不说,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即设县治,为真定府属县。揆诸历史,井陉是一处写满汗青沧桑,承载着历史的长度、厚度和宽度的地方。公元前204年,楚汉战争中,汉军大将韩信以不到3万人的兵力,背水列阵,以少胜多,一举歼灭号称20万之众的赵军,在历史上留下“背水一战”的著名典故。“背水一战”,又称井陉之战。公元755年—763年,唐军将领郭子仪、李光弼消灭叛将安禄山、史思明,平定安史之乱,也与此地有关。公元1900年,清军将领刘光才在井陉抗击八国联军,此地为庚子大战战场之一。1940年抗日战争期间,彭德怀、左权指挥八路军进攻和反“扫荡”日本侵略者的百团大战,井陉一带皆为战场。神游物外,而心与景接。历史的烟云,许多留在史书里,有的展现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有的变成民间传说,有的消失在岁月的尘埃里,只有秦皇古驿站,历经千年风雨,仍深深镌刻在井陉的太行山石块上,清晰可见,亘古不灭。

惜乎哉!对井陉,估计少有人有耳闻,甚至还可能有不少人读不准井陉的“陉”字。

存世的秦皇古驿道和古驿站,不知几何,但井陉的秦皇古驿道确实是完整一部分。据说,机缘巧合,因修建公路改了道才得以留存。这里,既有古驿道的历史遗存、古驿站旧址,还有耸立在古驿道上、古驿站旧址旁的东天门,沐历史风雨,经朝代更迭,虽“伤痕累累”,不断修缮后仍屹立不倒。井陉秦皇古驿道,不失为怀古的一个去处。

秦皇古驿道坚硬斑驳的太行山石块上深深的车辙,记载着秦始皇横扫六合、兼并列国、使天下归于一统的雄才伟业。公元前247年,秦始皇即位;公元前238年,亲理朝政后重用李斯、尉缭;自公元前230年起,开始了长达10年东征西讨的统一韩、赵、魏、楚、燕、齐六国之战。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开疆拓土,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开发北疆,开拓西南,使中国形成了统一的多民族的大国。与此同时,修筑长城,迁卒戍边,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一时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始皇作为“千古一帝”,虽然毁誉集于一身,但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王朝的开国皇帝,建立起以郡县制和官僚制为核心制度的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奠定了中国本土的疆域和两千多年政治制度的基本格局,对中国的历史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虽“秦皇汉武,略输文采”,仍能“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李白诗)。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六国称帝到公元前210年病逝,从公元前210年胡亥(秦二世)继位到公元前207年被逼自杀,秦王朝不过15个年头,不可不谓短命帝国。两年多年前的秦王朝虽然已经远去,但鉴往知今,它留下的政治遗产和历史文化遗产,有形的和无形的,有文字的和无文字的,不仅深刻影响着过去的中国历史,在某些方面时至今日仍然有其影响。秦王朝所揭示的中央集权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治理规律和创立的制度,不因其王朝短暂而蒙尘、不因其年代久远而失色。

秦皇古驿道坚硬斑驳的太行山石块上或深或浅、似断还续的车辙,既是古驿道的真实所在,又是诉说两千年历史的载体。伫立在古驿道旁,眼前似乎呈现出历史上的一幕又一幕。那呼啸而来、绝尘而去的驿车或驿马,马喷着响鼻,驿卒挥汗如雨,天下甫定,传檄四方的场景;那金戈铁马、烽火连天,军情十万火急,士卒重装向前,辎重源源不断的战争场面;那东来西往的商贾不绝于道,游学四方的士子行吟春秋,或逃难流亡的百姓哀鸿声声,饿殍路倒的凄凉悲惨,等等,不同时间、不同背景下都在这条驿道上演绎过。一朝一代可能在歌舞升平中发展,也可能在歌舞升平中衰落,但历史不只会在歌舞升平中前进。刀光剑影、鼓角铮鸣,似乎更能诠释历史发展中的曲折和艰辛。这被车辙压得断断续续、沟壑皱折相交的古驿道,不就是历史波浪式发展的微缩景观吗?不就是在诉说历史发展、社会兴衰的规律吗?

春秋时期,周天子逐渐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战国时期,周室更是日益式微,诸侯国不断有“问鼎中原”的觊觎。战国初年人子思所著《中庸》曰:“今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在子思所处时代,这实际上只能是一种理想,真正实现天下“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等,肇始于秦始皇。这“三同”是我国历史上一次伟大的改革,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自公元前220年起,秦王朝陆续修建了以咸阳为中心的三条驿道,一条向东到过去的燕、齐地区,一条向南达过去的吴、楚地区,一条向北直抵九原,以供防御匈奴之需。井陉秦皇古驿道一段,是否属于秦王朝向东驶道的一部分或者是其支线,不得而知。但作为进出太行山的交通要隘,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军事、经济、文化价值。因其历史久远,世界文化遗产协调官员亨利·克利尔考察后称,这一古道比罗马古道至少要早100多年。历史的厚重,浓缩在了与现代高速铁路、高速公路、高等级公路相比微不足道的古驿道上。

秦皇古驿道旁一个不起眼的平台,在夏日豪雨过后,氤氲开去一个皇位更替、宫室外臣争斗,波谲云诡、腥风血雨的大戏。秦始皇有名字记载的四个儿子中,长子扶苏,幼子胡亥。秦始皇第五次东巡时,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胡亥随行,扶苏留守咸阳。秦始皇巡游至沙丘宫(位于今河北邢台广宗县)时因病驾崩。李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轀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轀凉车中可其奏事。”因天气炎热,遗尸发臭,为掩人耳目,乃“令车载一石鲍鱼(湿的咸鱼),以乱其臭。”其间,赵高、胡亥胁迫李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赐死。”回到咸阳,胡亥继位,是为秦二世。“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历史没完全按照秦始皇的设计走下去,只到二世并仅历时三年而斩,轰然倒塌。历史就这样发生了,历史就这样改变了。

徜徉在秦皇古驿道旁,流目所及,古驿道旁一处不大,既不太平整也不那么起眼的地方,却是秦始皇歇灵台。这一个如无人指出,游人往往一带而过的石台,浓缩了一段历史,留下了历史的痕迹和记忆,成为了一本无字的书。历史就是如此,往往由一件小事生发开去,往往由一件小事铭记下来。

身临秦皇古驿道,让人凭吊、遐思、联想。秦王朝“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止于何地?”一条秦皇古驿道,发生了什么?记载了什么?昭示了什么?留下了什么?秦王朝倏然而来,忽焉而去。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历史,对旁观者是一段故事,对后来者是一个殷鉴。蓦然,想起了唐朝张碣《焚书坑》一诗: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古人崇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以为,只要用心,行路亦是读书,亦可怀古。告别秦皇古驿道时已是夕阳西下,我随手在手机备忘录里写道:古道遗千年,沧桑人世间。多少兴亡事,凭吊夕阳天。是为小记。

井陉怀古(常荣军文,王宝霞摄影)

古道白皮关 王宝霞摄影

井陉怀古(常荣军文,王宝霞摄影)

井陉秦皇古驿道 常荣军

井陉怀古(常荣军文,王宝霞摄影)

车辙 王宝霞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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