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 一位非典殉职医生最后的生命日记



2003年的非典,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17年,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那时还在读大学,虽然非典的主战场是在广东和北京,但是每个城市的每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到处脱销的板蓝根、电视上循环播放的非典新闻、不停离世的那些不知道姓名的人们以及殉职的医务人员,最后都成为那年令人永生难忘的独家记忆。


17年后的今天,难以想象我们竟然在曾经跌倒的地方,再次跌倒,硬生生的。


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如今发达的社交媒体,在给我们带来了最新最快的信息与事件进展的同时,也实实在在带来了更多无处安放的焦虑与恐慌。


每天看着不断确诊与死亡的不停增长的数字,我们知道,那真的不仅仅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背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以及原本圆满的家庭。


谁也无法预见到自己的一生与家庭,竟然在这个本来看似很普通的2020年波澜不惊的就被改写了,甚至来不及思考与反应。


还平平安安坐在家里百无聊赖看电视的你、刷微博无聊到爆的你、抱怨天天只能吃吃睡睡的你、半夜起来看医院建设直播的你,也许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事实:


你已经拥有了现在很多在病痛生死边缘挣扎而求医无门的他们,做梦都想要的完美人生。


此刻,他们比谁都更想重启2020。


2003年那些永远离去的人们何尝又不是想一切能重新来过,希望这些无比残酷的事实只是一场梦而已,该有多好。


偶然间看到2003年非典时期,一位医生殉职前最后的生命日记,泪目。


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长点记性,让悲剧不一而再的发生?!

最后的生命日记


[一]

深夜,黑寂,我睡不着,坐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到婴儿床边,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女儿, 嘟嘟的小嘴,身上散着奶香。有只小脚丫撑在外,过会儿,她还甜甜的翻了个身。次日晨,妻在女儿的床边叫醒我。临走时,妻紧紧的搂住我,她的身体微颤。嘴里说着让我保重。 我的家在远郊,医院的专车上我看到妻抱着女儿在路边,向我招手。窗外的阳光照的我眼晕。我一直眺望着妻的影子渐逝渐远。路边满是蓝紫色的野花,花瓣小巧,无香。谈恋爱时,妻帮我算命,我的守护花就是那种蓝紫色的无名小花。 车开的飞快,车上连我有六名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冷静和沉默。院长去会诊病人了,副院长简单的交代着情况。这次传染病来势突然,市里呼吸道传染科医生缺人,紧急调我们支援这里。谢谢大家。副院长的眼晴无神有些焦瘁,话说的很急。大家相互认识了下,有个小护士说我不带口罩像一韩剧反面人物,笑了下,就投入了战斗。 第一天开始不适应很累,我们接了有六个病人。其中一个是重病。一进医院就必须直接上呼吸机。实话说,在接那个病人时,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清楚,这种我们称之为毒王的重病号传染性极强,看到他极痛苦的表情,我顿住了,几个小护士冲上前去,我才清醒过来。后来,在做吼管切除插管手术时,他喷出很多鲜红的血。有几滴溅在我身上。  晚上,我躺在医院里发短信给妻,说我一切都好,说我想她和孩子。


一位非典殉职医生最后的生命日记

2003年4月30日,北京地坛医院几位医生不顾近距离操作容易受感染的危险,紧张地为一名非典重症患者进行有创气管手术,努力帮助病人恢复呼吸功能。摄影师:贺延光


[二] 

医院到处是消毒水的味,很刺鼻。过道里,我听到一个小护士在打电话,话语甜甜的轻轻的,边说还在原地自转,眉毛翘起来,像是在和男友聊天。我微微一笑而过。后来。听说她的手机让护士长看到了,在工作时严禁使用。被没收了。那个小护士原准备结婚因这传染病被无限期推迟了。  你好,你是何时发现身体不适有发烧现象的,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啊。这里有张表请你说一下,我来写。需要说明一点,你尽量的想,范围可以扩大些。亲友同事,这也是为他们好。  张医生是我在这所医院见到,唯一能经常挂着微笑的男人。他高个儿,皮肤很黑,戴着眼晴,现在改用隐形的。病人都爱亲近他。小妹妹,没事的,这个病一定会好的,等你出院我帮你介绍个打篮球的酷哥。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笑起来特迷人的那种,要不是病人多,我还真想一下午坐在这看你。说起来,护士们比我们辛苦,她们每天要帮病人清理排泄物,和为房被消毒。那个凶凶的护士长,长的不漂亮,个子也不算高。但有双眼睛特有神,说话做事样样能干。但我没少听到小护士说她管理太严。  妻对我讲述现在外面不安全,孩子却总闹着要出去玩,有时使起小性子,她也没办法。我说,没那么严重,你就在离家不远的公园走走,没事的。  病人越来越多,我也不知要在医院待多久。大约在我到医院的二个星期,我看到一群小护士在门外哭泣,很伤心的那种,原来护士长倒下了。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我冲进房时,她躺房上一个劲的说自已不要紧。我量了她的体温,检查各项指数,她病不轻。后来,她死了,没有骨灰,就地火化。我心沉沉的。



2003年4月30日,一名重症病人终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一位医生久久地站在他的遗体前。摄影师:贺延光

[三]  

我们的医院连护士长已倒下三名护士,妻这天打电话给我,特关心我的身体,问我有没有事。我说不要紧。我很注意自已的,绝对安全。还安慰到,没听女儿叫爹,我不会死的。妻叫我不要乱说,电话中的她竟好好的哭了。有个三十六岁的妇女,长的很结实,她是我们这里治好的第一例病人。她说多少感激的话我也记不清了。有一幕,她差点就跪下,让院长给扶起了。其实,她能活下来,主要是靠自已的信念。  我们穿的防化服也改装了,比原来更轻更透气了。只是换防化服就要40分钟,我每次都感觉到闷的很,热的难受。这几天最烦人的是,总有记者来摄像,我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这里的战场实在太危险,他们偏要来作什么。

  贫嘴张医生这几天不舒服,一直在发烧。我去观察时,他躺在病房上眼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不值啊不值啊。他说,他还没结婚就这样死去太不值了。而且,不知多少淑女靓妹要为他伤心了。过了会儿,他半疯的对我说准备在天堂里盖个小花园。下辈子不做医生了,改行作导演。如果我累了,我就来看看,调节下心情。后来好了,这家伙命大福大,只是发烧,真的没事了。路过楼梯时,看到一个女医生靠在窗户玻璃上向外张望,一小男孩在草坪上骑着玩具车,不远处站着个微胖的男人。男人在向这招手。女医生一激动可能是哭了,她至少有一个月没见到儿子了。一定很想,我没忍心接着看。上楼了。



2003年5月11日,北京地坛医院,刚从病房里出来的一位护士坐在走廊里短暂歇息。一个半月了,坚守岗位的医生护士无法与家人团聚。摄影师:贺延光


[四]  

每天妻会发一条祝我健康的短信。现在电视上对于非典的报告越来越多。我想妻一定特担心我吧。妻说,她的一个大学同事,被隔离了。我一直不停的劝她。  有个病人对死亡极恐惧。刚进来时,常常不停的大叫,那时我们都认为他的精神有严重的问题。我劝他。这病没那么夸张的,可是没用。后面我们找到两个心理医生,才逐渐稳住了他。  有天,我刚吃完。看着院长在窗台外欣赏着晚霞,我喝了最后一碗汤也走出去。院长站了许久都没说话,我也就一直站着,看着日落望着余晖。  这天起床,我突然感到头热,接着是胸有些闷。走进隔离区时,干咳了两下。我紧张了一下。我的脑子的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妻,你在哪。  下午,我一直头晕晕的。且全身发冷。我怕,我好怕,我父母都在作什么呢,他们二老还好吗?我怕,女儿会记不得我。不行啊,我还没听到女儿叫爸爸呢。  我呼吸有些急促了。我自已知道,这病来势很凶,晚上一睡下,明天就走不动了。我晚上打电话给妻,孩子还好吗。老人也都好吗,吃的好吗。  她说要忙着烧菜了,挂了电话。我说好,鼓了半天的勇气没说出来。过了会,我又打电话。问妻,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我这样的男人脾气又大,又不爱作家务,也没什么钱。妻,一开始说我怎么回事啊,紧接着开始慌了。说她不能没有我,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我以前说女人是水作的就是因为眼泪多,妻就是这样的人。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啊。我们这有的医生就是睡了几天就好了。我在电话里只能听到妻哭泣的声音。我的心酸酸的。  第二天我倒下了,就一直躺在病房上。四周是全白,一闭上眼就全黑。有时耳朵还嗡嗡作响。晚上接到妻的电话,我的心就碎了,她说这几天一直在教孩子喊爸爸。还说怕那天的路边的送我上车的一幕是永别。我使出全身力气和她说了几句就倒下了。我骗他,手机没电了,我明天充。贫嘴张,每晚过来看我,我请他帮我发回家一条短信。 妻,带着孩子在冲医院来硬是要见我。我知道病越来越重。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父亲母亲大人,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妻是进不来的。我坚决不同意。他们拿进来一盘磁带,是妻录的。先是妻的说话,然后是孩子说。我让小张帮我打手机,我对妻说了句,我今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认识你,我爱你。然后就静静的合上眼。磁带没听完,后面还有段女儿叫爸爸的声音。

2003年5月6日北京煤炭医院住院的非典患者再取午饭,为防止传染,这个取饭窗口是临时改造为双层的。送饭人员打开窗户将饭菜放入平台,关上外面玻璃,患者才可从里面带开窗户取走饭菜。摄影师:贺延光

(后记:日记最后一段是他同事帮他整理的。他走的那天,医院里有几个小护士流泪了,我的心也有些灰暗。他不爱说话但爱帮助别人。他留下一本很短的日记,经过三天的消毒,还给了他的家人,和他一起火化的还有那盘磁带。后来,我们院又陆续调来了一批批医护人员,我也依然在防非战场上履行着自已救死扶伤的责任。)


日记整理人 张洗星(贫嘴张) 2003.5.4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