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贾樟柯电影世界七大已解之谜


贾樟柯电影世界七大已解之谜


贾樟柯曾是不得志的。

《有一天,在北京》《小山回家》这些刚拍出来,拿给北影的同学们看时,很多人无动于衷,觉得他拍的东西不知所云,还好北大校园里的放映反应给了他信心。圈内的人很冷淡,圈外的人很激动,很明显他一定是什么地方打动了大家,而且是以某种当时看来并不常规的方式。

《小武》让他名声大躁,此后一路拍下去,可以说是从未失手过。到《江湖儿女》时,贾式电影宇宙已经很具规模,之前电影里的种种痕迹若隐若现,纵横的时空人物交错,难怪贾导之前说他的很多影片能剪接在一起成为一部“悲惨世界”。

贾导的电影风格在国内专一又扎眼,稍稍接触过其电影的朋友,心头都总是不免泛起以下几个疑惑:

一、为什么地点总是山西?

因为是家乡,因为他熟悉。

“乡愁情结”这个词很玄乎,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归因于它,多数人也都有这样的生命体验——年轻时拼命想逃离故乡,一定阅历之后,发现故乡是自己生而为人的众根之一,遂与故乡和解,把故乡请到自己的心里来,奉为艺术缪斯、精神支柱、梦里神明……无论贾樟柯对故乡的感情是哪种,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故乡都是广阔世界里与众不同的一方天地。很多人也不得不承认,世界是可以分为两块的,一块是故乡,一块是非故乡。

贾樟柯是一个注重对现实生活观察和体悟的人,他希望自己的电影是有根的,要能扎进现实干湿不一的土壤,要能连接真实人物或甜或咸的血脉。哪位伟人曾经说过的吧,你越能向深处了解自己,你就越能了解别人。不断从个体经验出发,回首凝视自己熟悉的地方与人,让自己置身于川流不息的时空之中,捕捉并思考其中的变化。这是他的表达欲所在。

其实贾导电影里的故事地点,当然不止山西,也有一些其他地方,不过也都是符合以上两个原因的——熟悉,有情绪。贾樟柯作为一个以记录精神捕捉社会变迁中人的变与不变的导演,拍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拍流动的记忆,拍走在街上或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可能起步于山西,但远不止于山西。

二、为什么女主总是赵涛?

当然不止因为赵涛是他媳妇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优秀,她契合。赵涛那张70年代的脸,坚韧挺拔的气质,对角色的理解与呈现能力……显然不仅能满足贾樟柯的要求甚至能激发他的创作。至于什么历史原因造成她契合,她优秀,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就像为什么他电影的摄影师总是余力为一样。贾樟柯有自己的审美体系与人文表达,且可以说是一以贯之。

一个侠客,多年来凭一把木剑走南闯北,你为什么偏要逼他换把剑甚至换成刀呢。

三、什么才是贾导电影里永恒不变的主题?

有人说恒变的社会才是贾樟柯电影里不变的主题。我不同意。人才是贾导电影里不变的主题。他拍外在的世界,是为了一窥人们的内心世界。

我们可以看看他的几个故事片都讲了啥:

《小武》讲一个有情义的小偷面临的孤独、排斥与局促。

《站台》讲文工团众人在社会转型下的激荡与平淡。

《任逍遥》讲两个青年在大环境下的迷茫与困境,满篇的不逍遥。

《世界》讲在北京一隅的世界公园民俗村里,来自外地的青年,渴望成功而不得,渴望自由而不得,渴望感情的忠贞亦不得。他们来自的世界,他们身处的世界,他们想要进入的世界,似乎哪个世界都很让他们窒息。

《三峡好人》用“一个要复婚,一个要离婚”的两条线割剖开三峡工程下人们的生存状态。

《天注定》将社会真事搬上荧屏,贾樟柯一改往日的克制,不再是将苦难含在嘴里,然后闭紧牙关。而是让困境横冲直撞,管它是什么出口,哪怕出口是死亡。瞬间的暴力能量巨大,让众多高高在上的人们不得不低头审视人物的困境。

《山河故人》讲了一段可能是代数问题也可能是几何问题的情感故事。

《江湖儿女》讲了命运无常,情义,有人守,有人抛。江湖,有人进,有人出。

记录片也拍了不少,《公共场所》《东》《无用》《二十四城记》《海上传奇》,这么多年来,贾樟柯专于记录的眼光依然在不停地寻觅,游走,停留,感受,再寻觅。

贾樟柯电影里,动荡转型的社会总是引人注目,但人才是真正的主题。大兴的土木,改头换面的社会,纪实般的公共空间,人际关系不断地坍塌与重建,无可遏制的物是人非,小人物与大时代的脱节与疏离……贾樟柯是一个以诗意镜头去呈现底层困境的导演,但与其说他是一个社会观察者,倒不如说他是一个人道主义关怀者。

四、贾导的音乐选择表明了什么?

《心语》《任逍遥》《乌兰巴托的夜》《老鼠爱大米》《珍重》《浅醉一生》《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这些曾脍炙人口的流行金曲,在电影里是抒情的存在,也是时空的提示。贾樟柯经常通过背景中的广播、电视、音乐、电影等来表现人物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既是他个人的情感记忆,又是对当时大众心态的一个侧面读取。有意思的是,我们可以发现,在贾导的电影里,人物总是要唱歌的,也总是要跳舞的。音乐和舞蹈在科长电影里,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嗯,他自己年轻时就是一个歌舞少年吧。

五、飞碟到底是咋回事?

贾樟柯应该是相信外星人的,在2016年的《十三邀》访谈时,还让助理给许知远读过他写的天体物理论文,文字优美,听起来倒像是写给宇宙的情诗。《三峡好人》《江湖儿女》里都明确显示沈红和赵巧巧看到了UFO。《世界》里赵小桃和二姑娘望着飞机飞过,感慨,“也不知道飞机里坐的都是啥人。”如今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慨,“也不知道UFO里坐的都是啥人。”

每个人都有相信外星人存在的权利吧?

六、贾樟柯一直在重复自己么?

有人抱怨,贾樟柯一直在重复他自己。可在我看来,这不是重复,这是坚持。贾樟柯曾说基本不看自己以前拍过的片,每次都是重新出发。我相信他是真诚的,他有一直想表达的东西,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表达。

曾看过一段小津安二郎的话,大概意思是:“我总是说因为我是个豆腐匠所以我只做豆腐。一个人没法儿拍太多种类的片子。即使我的影片看起来似乎都一样,我其实总是试图在每一部电影中表达一些新的东西。我就好似一个画家,总是不断地画着同样一朵玫瑰。”

你似乎没什么道理去质问一个常年做豆腐的人为什么不去做红烧肉。

七、为什么贾樟柯的电影看了让我难受我还是要看?

我是受虐狂么?我显然不是。从《小武》开始,这样的质疑就如影随形——“你为什么总是在拍这些黑暗面?”。是,贾樟柯的电影里有很多的孤独、失意、困塞……足以让我们清醒,但不足以让我们振奋?也许吧。可谁说心酸不会给人带来力量呢?更何况电影里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啊,普通人的生命韧性,生活的智慧,坚守的情义……人性是复杂的,在那么丰富的电影里你却越看越狭隘,可真遗憾。

我觉得贾樟柯的电影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他让你明白任何一个在街上匆匆走过的人,他们都有他们的风景。对普通人的理解、尊重与体恤之情,是多么难得。感受沉重怕什么,丧失掉对他人痛苦的感知能力才是最可怕的。

贾樟柯曾感慨过,“大家不愿通过电影来承受这些东西,宁可去消费那些打磨得鲜亮光滑的东西。”。他也知道大家或许更想看些轻松的,可他依然选择坚持内心的表达,我觉得这很硬气。

很多年前,一个遥远的下午,贾樟柯被陈凯歌的《黄土地》震撼吸引,认定电影是自己的命运。布列松,德·西卡一路喜欢过来,没有成为街头混混,没有开广告设计公司,没有成为画家,没有成为诗人,没有成为小说家,但他找到了最贴近自己的艺术创作方式。白菜挂面的岁月一去不返,贾樟柯依然喜欢自我沉溺,呼朋引伴,不过迄今为止,他也都走得很稳。

戛纳和威尼斯的掌声再远也依然是掌声,希望我们的掌声来得不要太迟。

(这篇影评也是2018年写的,大概是《江湖儿女》上映的时候。当时还给一个挺喜欢的电影公众号投了稿,得到的回复是写的还挺有意思不过从邮箱里看到时热点已经过了,有点可惜。anyway,期待新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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