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8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前言

我國詞學,大概可以稱得上是以“一人”而收官----------“一人”者,便是吳文英。當然,時至今日,“吳文英”似乎已是默默無聞,但大多數人想不到的是,自清代常州中期至民國以來,吳文英可謂是詞壇風會的中心,甚至於民國詞學大家龍榆生在《晚近詞風之轉變》一文中稱其是“金科玉律”,其雲:“

即經半塘之校勘,先生(按:朱祖謀)復萃精力於此,再三覆校,勒為定本,由是夢窗一集,幾為詞家之玉律金科,一若非浸潤其中,不足與於倚聲之列。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一人獨大,自然形成“豔壓群芳”的局面。故而,在極尊吳文英詞的風氣下,一股競捻澀調、濫嚴四聲的填詞風氣便在晚近詞壇肆逸開來。彼時作為詞領袖、晚清四家之一的朱祖謀為了矯正這股風氣,同時也為了在詞學止境之外而能有所突破,便以《宋詞三百首》示詞壇以詞學新取向----------這也是以蘇軾詞在雅詞獨尊、吳詞獨尊的風氣之外,最後一次散發光芒。

晚清詞壇以“吳文英”一家獨大帶來的問題

清代詞壇自浙西之後,其實就已經陷入了雅詞體系的囹圄之中:浙西詞壇的風尚是在南宋之姜夔、張炎之間,標取“醇雅”為號,朱彝尊所謂“填詞最雅,無過石帚”;而常州派的風尚稍有一些變數,常州前期張惠言以“寄託”為意,推五代、北宋諸家;常州中期賙濟則崇尚“比興”,以王沂孫、吳文英、辛棄疾、周邦彥四家為學詞門徑,常州晚季則由四大家共尊而使吳文英執詞壇之牛耳。吳梅在作《樂府指迷釋序》所說的“近世學夢窗者,幾半天下

”是絲毫未曾誇大的。

雖然有些詞人能出浙西、常州二派圭臬,且頗有建樹,如蔣春霖等人便如是。譚獻評蔣春霖詞便雲:“《水雲樓詞》,固清商變微之聲,而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成容若項蓮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咸豐兵事,天挺此才,為倚聲家”。但要是細論蔣春霖《水雲詞》,其實也是自姜夔詞而入,而能高於同代浙西詞人的地方,便是他能以“身世之感,發為蒼涼激楚之音”。如此,即便是蔣春霖,依然是分屬於雅詞體系的“嫡傳”,可謂萬變不離其宗。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這種極尊雅詞的風氣,發展到晚清以吳文英轉移一代風會之時,真使得詞壇中、末流詞人完完全全的變成了一灘死水.吳文英詞風的特勝,厥功甚偉者應該算是王鵬運、鄭文焯、況周頤四位“晚清四名家”,但此四家雖然對吳文英用力極深,但又各呈面貌-------即便是被王鵬運稱為“六百年真得髓者(吳文英),非公更有誰”的朱祖謀,於學夢窗詞也是“彊丈之翼四明,能入能出”(龍榆生語),故而,真為吳文英詞而固化者,便是詞壇之中人數最大的中、末流之人。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按況周頤所言,“非天資絕頂,勿學夢窗”(《蕙風詞話》),龍榆生又稱“夢窗佳境,豈俗子所知”,又說“浮藻遊詞,玩之空無所有,強託周吳以自矜聲價,其病亦復與傖俗相同”(《今日學詞應取之途徑》),這意味,彼時詞壇的三流詞人學吳文英並沒有學到他詞中對於意象張力的攫取,沒有學到他託於通感的騰天筆法(詳文見: ),而只是學到了死守四聲,專用生僻調的惡固手段。龍榆生所謂“填詞必捻僻調,究律必守四聲,以言宗尚所先.....四聲雖合,而真性已漓。”論述,便是在抨擊這些以為守律便是“尊吳”的劣等詞家。

詞壇中能學吳文英而有所得的無非是最一流的那部分詞人,大多數人並沒有這份天賦,但人數卻是最多的--------------這些人學不來吳文英,而又為了附庸潮流而強行為學,這便是晚清詞壇存在的最大的問題。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詞學旨意與蘇軾詞風的擢升

彼時朱祖謀既為詞壇領袖,又是吳文英在晚清詞壇“背書”的第一人,他非常清楚的看到了詞壇的這股惡劣的風氣,並且積極的為矯其流弊而進行實踐嘗試。但朱祖謀為之嘗試體現在何處呢?答曰:《詞選本》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朱祖謀並非像況周頤一般酷嗜詞評,恰恰相反的是,朱祖謀對於詞評的態度是非常嚴謹的,因此,朱祖謀並未有詞論成書,偶然所論不過散見於與往來書信之中。按其傳硯弟子龍榆生所言,即是“

強村老人論詞最矜慎,未嘗輕易下筆,搜檢遺篋,僅得三書,略有評語。特為移錄 ,以示賞音”。那麼,在朱祖謀詞論不明的情況下,其所編選的詞選本與詞作的風格體現,便是看其詞學取向的最關鍵處了。

詞選本一直以來都是選編人論詞理念的重要體現,按其選本所選時代的人數,某詞人作品的多寡,來標舉其審美趨向。浙西派尊姜夔,故朱彝尊、汪森所編的詞選本《詞綜》中,宋詞選三百七十六家,大多數都是入選1~2首,姜夔一人便入選了二十二首;常州張惠言尊崇寄託,故其詞選本《詞選》中,溫庭筠、馮延巳、晏幾道、周邦彥等人則選錄最多;常州賙濟標宋四家,則直接做了《宋四家選本》以標明旨意。到了晚清朱祖謀時,他便通過新校《東坡樂府》與選編《宋詞三百首》,來倡導他對蘇東坡詞風的審美趨向。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按王莎莎博士《以疏曠濟密麗——論晚清朱祖謀“融蘇入吳”的詞學取向》一文中考證,朱祖謀校勘《東坡樂府》付梓於1910年,在朱校本之前的東坡詞,全都是以調名安排目錄,到彊村才有編年校本---------我們從朱祖謀的這一校勘動作來看,是很能看出他對於東坡詞開始傾目注意了。此外,朱祖謀因為與其他三家詞人交流的過程中,出現了偏頗--------對於《宋四家詞選》的偏頗,便萌生了新作《宋詞三百首》來闡述自己的詞學觀念。按龍榆生對《宋詞三百首》的選因記載是說:

“是時彊村先生方僦居吳下聽楓園,周旋於鄭、況諸子間,折衷至當,又以半塘翁有取東坡之清雄,對止庵退蘇進辛之說,稍致不滿,且以碧山與四家領袖之列,亦覺輕重不倫,乃益致力於東坡,輔以方回、白石、別選宋詞三百首,示學者以軌範”

朱祖謀《宋詞三百首》的選本旨義與蘇軾詞風在晚清詞壇的餘暉

朱選《宋詞三百首》,有四本,初選本吳文英詞24首,蘇軾詞14首;初刻本吳文英詞24首;蘇軾詞12首;重編稿本吳文英詞25首,蘇軾詞10首;三編稿本吳文英詞25首,蘇軾詞10首。雖然從詞選本的蘇軾選詞來看,仍然不具備與吳文英詞並肩的地位,但這卻是蘇軾詞在晚清地位最高的一次。須知晚清四家同氣連枝,都是常州嫡傳,故常州前領袖賙濟的《宋四家詞選》一直是對詞壇影響最大的詞選本----------要知道,蘇軾並不在宋四家之列。如此,朱祖謀將蘇軾詞重新拉入到詞人的眼中,雖然選不足與吳文英並列,但也可見其重視程度了。

結言

值得一提的是,朱祖謀對於蘇軾詞的重視,依然還是為了學吳文英而服務的。朱祖謀作《宋詞三百首》示“學人之軌範”,所謂學人者,一是指攀摩吳文英而陷入魔道的三流詞人,一則是指他自己的。清詞在朱祖謀身上已經是集大成所在。葉恭綽《廣篋中詞》雲:

"強村翁詞,集清季詞學之大成。公論翕然,無待揚榷。餘意詞之境界,前此已開拓殆盡,今茲欲求於聲家特開領域,非別尋塗徑不可。故強村翁或且為詞學之一大結穴,開來啟後,應有繼起而負其責者,此今日論文學者所宜知也。"

那麼,為了讓自己能夠突破吳文英的“止境”,朱祖謀之於創作上的嘗試,便是“以蘇入吳”的融合了。不管是盧前 “老去蘇吳合一手,詞兼重大妙於言”的評價,還是夏承燾“論定彊村勝覺翁,晚年坡老識深衷”的評價,都紛紛指明瞭朱祖謀想以蘇軾詞風以衝融吳文英詞病的趨向--------雖然這種嘗試仍是得不到結果的。(詳見前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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