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0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江户时代,加贺藩是仅次于德川家的大邦诸侯,金泽城下町的街市繁华,几乎媲美上方;而兼六园的风雅富贵,也不逊色于二条城。自初代藩主前田利家于弥留之际对德川家表示臣服后,德川家便将身份为外样的前田家列为代代联姻的重要对象。自四代藩主前田光高开始,每一代藩主都会从德川将军的名字里拜领一字,并且成为诸多藩主中唯一一个和御三家待遇一样的藩国。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大国”却在日后沦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凄凉处境,以至于在幕末之时连宗祠的建设都要虎头蛇尾。让一方强藩走到如此境地的主要原因乃是起于江户中期的一场豪门恩怨——也就是“御家骚动”。

这场骚动的主角,是一位名叫大槻传藏的男子。此人本名朝元,是加贺藩一名足轻的幼子。时值享保元年(1716AD),在第六代加贺侯前田吉德还是世子之时,十四岁的传藏就被任命为御居间坊主,负责洒扫之役,俸禄为二人扶持、金二两——这个收入,比当时江户的学徒工还要少一些。

至享保八年,前田德吉继位为加贺侯,大槻传藏也正式的成为步入政坛,担任御侧御用取次,也就是主公的亲随。之后在享保十一年到宽保元年(1741AD)的十八年间,先后晋升十七次,最终成了年俸四千二百九十石的重臣。德吉如此提拔重用传藏,主要是他需要借新人之手,从旧人手中夺权。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雪中金泽城。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前田利家的甲胄。


加贺藩和大多数源于战国时代的诸侯世家一样,有着庞大的宗亲、世臣集团,对于主公来说,这些人个个都不好惹。要想从这些人手中夺权,肯定不能与虎谋皮,最稳妥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于是在藩内实行财政改革,建立并扩大由主公自己掌握的“小金库”就成了打压这些“既得利益者”最好的方法。而大槻传藏出身微寒,野心勃勃,脑子也快,所以为前田德吉充当马前卒,可以说是最好的人选。

大槻传藏的改革措施如下:

第一,省钱。加贺侯府累世荣华,挥金如土的风俗由来已久。传藏掌权后大刀阔斧的砍掉了诸多不必要的开销,甚至还货卖府上的奢侈品。发展到最后,就算是侯府的枯枝败叶、马粪也要做成肥料,再转手卖给农民。而这笔钱又被拿去买成饲料,转回来借着卖给藩内的百姓······

第二,放债。传藏令心腹笠间安右卫门和大阪的豪商联系,把藩内自前田利家以来储备的军费当做本金,放贷给大阪豪商,从中收取利息。但是这笔钱究竟借出去多少?利率几何?收益去向哪里?就只有前田吉德、大槻传藏、笠间安右卫门这些处在权力核心的人才能清楚。

第三,大兴土木。将藩内的航运大动脉犀川改道,让大船直接在城下靠岸,以便由侯府直接控制藩内的物流;在藩内大规模围湖造田,新田的贡赋直接塞进吉德和传藏的荷包中;同时在交通要道设立运上取立所,也就是关卡,收取买路钱。

第四,卖官鬻爵。以“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借口,将藩内的下级公职暗中卖给豪商、豪农——一方面可以大肆的收受礼金,另一方面还可以在基层安插自己的党羽。以架空谱代重臣。但是,大家要清楚,这些人花钱当官可不是为了什么情怀,人家是要赚回来的······

经过了一系列改革之后,作为主公的前田吉德财源广进,大槻传藏也是富可敌国——他挥金如土的在犀川畔建造了豪华大气的私邸,并以美人钟鼓充实其中,多次邀请主公吉德来此享乐。而传藏的内宅女眷个个都是锦衣玉食,生活极尽奢靡——甚至传出某宠妾一餐之费几乎可以供养一支军队的传闻。更糟糕的是,根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铁律”,传藏身边的亲戚朋友也都一夜暴富,并窃据要津。这些人拉帮结伙,上下其手,让整个加贺藩终于到了只知有大槻,不知有前田的地步。而这种内卷化的改革,处了让当时的谱代重臣一个个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平民百姓却依旧是在贫困线上苦苦的煎熬挣扎。

而且,大槻传藏本身也是相当膨胀——加贺藩有号称“八家”的世卿名门,这些家族大多是前田宗家的支派。有一次,一万一千石的年寄前田土佐守直躬穿着印着“剑梅钵”大纹(武家公服)登城,这种稍有僭越,但在当时已经是司空见惯的行为却被传藏抓住把柄,找茬羞辱了一番,之后直躬又被免职。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藏在狐假虎威。

士可杀不可辱,于是赋闲在家的前田直躬就串联上家老本多政昌、大小将组头青地礼干,一起反对“奸臣”大槻传藏。但是,此时的传藏宠固君心,或者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主公的授意,所以就没法在德吉那上眼药。直躬等人此时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四处散布小道消息,说传藏和吉德有龌龊的男男之情、二人君不君臣不臣朋淫于家云云。最多就是到世子前田宗辰处发牢骚——怒斥传藏恬不知耻。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前田家的飞鱼服布料。


直到这个机会突然出现。

延享二年(1745AD)四月,第六代加贺侯前田吉德在参勤归藩的途中暴薨。

坊间传说是大槻传藏弑君谋反——在德吉归家的路上,传藏就在沿路的河中埋伏了很多水性极佳的刺客,等到德吉骑马渡河时便从水中蹿出,将其杀害。

这当然是街谈巷议,不值一提。但是一直准备打倒大槻传藏的前田直躬等人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们轮番向新君进言:

“传藏即使不是谋弑先君侯的凶手,至少在先君侯病重期间玩忽职守,甚至一度秘不发丧。”

鉴于前田宗辰之前听了很多关于大槻传藏的坏话,于是就很自然的认为这个家伙要为父亲的死亡负责。第二年的延享三年七月,新君侯当中解除了大槻传藏的所有职务,勒令其隐居。曾经在加贺藩不可一世的传藏一派就这样的烟消云散。

但是,事情却只是刚刚开始······

是年十一月,第七代加贺侯前田宗辰英年早逝,年仅二十一岁。据说入殓前尸体便迅速的僵硬、发黑,应该是被毒害的。旋即,宗辰的异母弟重熙继位为第八代加贺侯。

就在前田重熙登上君侯之位的隔年,也就是宽延元年(1748AD)六月,加贺藩在江户的藩邸内爆出了大新闻:先君侯宗辰之母净珠院起居的奥御殿发生了投毒事件——经查,系前田吉德的宠妾真如院指使女中浅尾在净珠院的茶釜内投毒,企图鸩弑现任加贺侯重熙,让自己的儿子前田利和继位。

作为主犯的女中浅尾对此供认不讳。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赤门——加贺藩邸旧址,现在的东京大学。


因此,在金泽城中真如院母子立刻就被关押了起来。虽然经过了连番的审讯,但是真如院坚持否认自己曾有谋害宗辰并试图继续毒杀重熙的行为。并且辩解道:

“盼着重熙早死,让自己儿子登上侯位,这种想法她不是没有。但是此时重熙的另一个兄弟,善良院之子前田重靖已经被指定为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意图篡位就必须得把重靖也同时除掉,她真如院就算是再利令智昏,这一点还是应该想到的。所以,投毒的嫌疑人不止一人,善良院和重靖母子也应该算进去。”

真如院说的十分在理。

不过,很快,负责调查此案的家老本多政昌找到了新的“证据”:一封大槻传藏写给真如院的私信。此时,大槻传藏已经被流放到越中砺波郡五固山的荒宅之中,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故,即使是一封简单的问候书信也可以被视为他和真如院彼此间有不正当关系。更糟糕的是,前田吉德与大槻传藏两人缘法甚厚,而在当时的社会风气是:某个有龙阳之兴的男子要把自己的女人交出来和自己的同性情人共享,如此才算是真心。更何况在大槻传藏一手遮天之时,前田吉德每次去其私邸中做客时必然会带上真如院,在当时就有传闻,说是真如院的儿子八十五郎和杨姬都不是前田家子孙。

所以关于前田吉德、真如院、大槻传藏三人之间的各种小道立刻消息传遍街头巷尾——而且很快就被编成净琉璃、歌舞伎,不过按照当时江户幕府的法度,舞台上不得扮演本朝事迹,所以就把加贺藩前田家改为“多贺家”;大槻传藏改为“”望月源藏”;笠间安右卫门改为”鸟井又助”;可怜的前田吉德被改为“”多贺大领”······


加贺骚动——百万石大国的衰亡

歌川国芳笔下的鸟井又助弑君。


于是,真如院与大槻传藏奸情私通、鸩弑前田宗辰,继而谋弑前田重熙未遂的案子被定性。

宽延元年九月,大槻传藏在流放地自尽。据说之前的一位旧臣向他密报:

“报仇雪恨,此生无望。”

于是传藏就拔出了旧臣送来的怀剑自刎,享年四十六岁。

十月,女中浅尾被前田直躬下令押回金泽受审,但是在刚离开江户不久,这个重要的证人就被秘密处决了——当然是杀人灭口。而在戏剧和民间传说中则是被大槻传藏化为毒蛇的厉鬼索命而死。

真如院被定了死罪,之后被“宽大处理”,改为终身监禁。其子前田利和、八十五郎也被判处终身监禁。不过在利和十五岁、八十五郎二十一岁时这兄弟二人也都被双双毒死,以绝后患。而在此之前的宽延二年二月,真如院也在大牢中离奇死去,据说是被探监的人勒死。

大槻传藏的兄长左卫门以为虎作伥的罪名判处极刑,家中九人被流放荒山。

大槻传藏惨死狱中之后的第二年,他的一生之敌,前田直躬也遭遇大不幸:妻子、长子相继暴死。本人也终日神情恍惚,最后抑郁而终。

数年后,也就是宝历三年(1754AD),前田重熙薨,时年二十五岁;同年,前田重靖也离开了人世,当时还不到二十岁。

继承加贺侯之位的是前田吉德的第七子前田重教。

宝历九年四月,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金泽城城下町遭遇大火,繁华如梦的“小京都”一夜间成为了废墟。同时也为历时十载,经历了五代加贺侯的御家骚动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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