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那些年,北碚的川剧团


那些年,北碚的川剧团

致逝去的青春

40年前的今天,来自北碚、南岸、大渡口和市中区(今渝中区)的27个少男少女,扛着五颜六色的铺盖卷,提着木制、藤编或皮制的箱子,沿着北碚金刚碑车站旁边的那条石板小路,一路向下,踏进了国营北碚区川剧团学生班(简称“川训班”)的驻地——重庆市第22中学校的校办工厂旁那几间闲置的教室。从此,我们就以每个月16块钱的工资和中专生的名义,踏上了被老师们称为“塑造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崎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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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4月,北碚川剧团学生班在缙云山合影

入门金刚碑

一根竹竿做把杆、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地加一方用河沙填成的坝子,就是我们的练功场;一床地毯、二张垫子,就是我们全部的防护设备;一把胡琴、一支竹笛,是学唱腔时的伴奏乐器;唯有免费发放的运动衫、白网鞋是崭新的。尽管环境不如人意,但,三餐的伙食倒是两餐见荤,这一点,对正在长身体的同学们颇有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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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在金刚碑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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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在金刚碑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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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在金刚碑练功

    基本功是从“拿顶”(俗称“打倒立”)、压腿、压腰开始的。之后,是走台步、练云手、推衫子(京剧叫“起霸”)、打把子、虎跳(俗称“鳐子翻叉”)、前扑(即前空翻)、出场(即后空翻)……

水泥地上练功夫,皮破骨裂的事情时常发生。每每此时,慈眉善目的龙老师总会轻声安慰;嘻皮笑脸的朱老师则会面露愧色;不拘言笑的胡老师会拿出自制的药酒,抱起臭得人七荤八素的大脚或粉足揉个不停。八个月的训练,呼天抢地、甚至惨绝人寰的叫声,几乎天天可闻。金刚碑的那份世外桃园般的宁静也被搅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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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8月 川训班部分老师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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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在北碚剧场学习咽音发声法

中国戏曲讲究的是“三分打七分唱”,学唱腔是另一道难题。练气息、练发声、练音阶、学简谱,这几碟小菜对年轻人来说都不在话下。进入曲牌学习之后,黄腔顶板的情况就多了起来。加上,人小好动,每当有人讲话或打瞌睡时,夏老师总会用最重庆的语言,把讲话者的祖宗八代作一次全方位、无遗漏的形象问候。一把用于打节奏的竹制教尺,活生生被他打烂成几大截。大约两个月后,男女生分开学习,女同学得以逃出生天。但,潘老师的富顺口音又常常成为她们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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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北碚川剧团学生班在北碚博物馆合影

  半年之后,开始排戏。悟性强、条件好一点儿的同学,成为了种子选手。换嗓的、笨拙一点的,进入了“吼班儿”(即配角)的行列。记得第一台折子戏有《月下传枪》、《别洞观景》、《双拜月》、《请长年》。年底,在北碚文化馆剧场进行了汇报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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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请长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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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月下传枪》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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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双拜月》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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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别洞观景》

风雨解放台

1980年底,川训班迁至北碚解放台。从封闭管理的金刚碑,搬到了热闹非凡的下半城。这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少男少女,突然有了“打开玉笼飞彩凤”的感觉。年龄小一点的开始溜冰、游泳、看电影;多情的师兄、怀春的师姐们,开始了爱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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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得无聊的时候,也用一个塑料桶顶在头上装神弄鬼,去吓一下体育场耍朋友的男女。甚至突然冲着柔情蜜意的人们大吼一声:把手伸出来!偶尔请一回撮箕神,又遭管政治思想的梁主任抓了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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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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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戏《芙蓉花仙》

这期间,个子高的男女同学开始随团演出。虽然,绝大部分时间是充当群众演员,但,每场3角钱的演出费,在那个时候是相当有吸引力的。每次巡回演出结束,至少可以带些土特产回家,找一把衣锦还乡的感觉。

由于演出的地方多是乡镇,吃住条件都异常艰苦。睡舞台、捉虱子的事情时有发生。记得有一年春节,当地的习俗是腊月二十六祭灶熄火,街上的馆子不再营业。大年初一连演三场之后,由于买不到吃的,只得用开水泡饭,加酱油和猪油,权且充饥。

不过,有经济头脑的师兄们,偶尔也悄悄搞一点“放一个人免费看戏,得一桶鱼鳅黄鳝改善伙食”的违规操作。当然,也有春节“偷青”的时候,被当地农民追得满田坎乱跑,酿成了崭新的“甩尖子”皮鞋变成“水泡馒头”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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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下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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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台化妆

巡回演出结束后,川训班开始排练大幕戏《三打白骨精》和《望娘滩》。不料,排练尚未完成,一场特大洪水的暴发,使我们不得不到文化馆短暂过渡,半月之后,我们来到了上海路1号的北碚川剧团驻地定居。此时,已是1981年的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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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特大洪水

悲欢上海路

入驻上海路1号,正逢川剧的黄金时期。北碚川剧团凭借《汉宫烟云》和《禹门关》上成都、赴北京。然而,舞台上的光鲜代替不了现实中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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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路1号

  此时,改革开放的大潮正在中国波翻浪涌。17块5的工资加32斤粮票,远远满足不了吃长饭且知美丑的少年男女们的物质与心理需求。当港衫、墨镜、喇叭裤、牛仔裤、金兔羊毛衫盛行之时,我们绝大多数的同学还是一套运动衫操遍北碚场的打扮。

  上海路1号的对面是一间茶馆,也是我们打开水的首选地。虽然,不远处的天津路上还有一个老虎灶。但,大家更愿意在上海路茶馆去打开水,一则因为近便,二来则是因为运动衫上那“川训班”三个字,可以在茶馆里的戏迷中刷一盘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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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花荣射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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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负荆请罪》

  关于洗澡的记忆,可用窘迫与苦涩来形容。练功、排练、演出,一年365天,天天汗湿衣背。然而,这群荷尔蒙汹涌分泌的青春男女,却挤在两间如蒸笼般的宿舍里。汗臭、脚臭加上花露水或白雀灵的闷香,笼罩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浸进每一个人的毛细血管之中。因此,洗澡就显得格外重要。然而,我们的洗澡房既与老师及其家属们共用,又兼作男生小解之地。因此,抢洗澡房就成了每天晚上的头等大事。那扇破旧且漏光的木门,承载着希望,也承受着脚踢。洗澡房不到2平方米,狭窄的空间,回音极好。有人专爱边洗边唱,也有人搓完“夹夹”还要顺带洗衣。每当此时,外面等不及的小屁孩常常用脚踢以示警告。里面洗澡的人为赶时间,时常一脚滑倒,摆个优美的造型。于是,一切又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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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训班团支部在北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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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训班团支部在北温泉

  在上海路1号期间,川训班曾经办过一段时间的伙食团。主厨先后有龚师傅和陈三叔。前者擅长白案,后者以红案见长。但是,对于吃长饭的我们来说,份量才是第一位的。吃不饱的时候,平常练就的基本功就在翻窗入室之时派上了用场。特别是在龚师傅主厨期间,火锅开始在人民路一带出现。为饱口腹,我们常常以石迁为榜样,从狭窄的天窗翻进厨房,将里面的猪油、白菜洗窃一空。一锅底料熬至发黑,仍然舍不得倒掉,放一把藤藤菜进去,吃进嘴里,如喝了墨水一般润滑。据说:龚师傅辞职就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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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训班部分男生在北碚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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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训班女生在缙云山

  相对而言,女生要比男生文明得多。32斤粮票在女生眼里往往是购物卷的代名词。她们常常用粮票去到大菜市,换瓜子、花生、李子、甘蔗。而男同学获得西瓜的方式,常常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待摊贩熟睡之后,轻手轻脚,拿了就走。1983年严打之前,上海路水管爆裂,入夜,既不能洗澡,又无水解渴。几个同学就相约去“拿”西瓜,不料,睡梦中的摊贩突然惊醒,正欲高呼,只见一个同学手起瓜落,睡在凉板上的摊贩吓得再不敢吭声。所幸的是:几位同学的快台步功夫扎实,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如被当场捉获,严打名单可能要多添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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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花荣射雕》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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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川剧《海瑞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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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川剧《芙蓉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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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月下传枪》

  别夏入秋,川训班迎来转正的时刻。要转正,考试是免不了的。男同学的考试中有一项大武功,“前扑”、“出场”必须任选一项,方能拿到27块5的工资。考试现场个个摩拳擦掌,唯有一人助跑N次,仍未成功。一旁的老师不断鼓劲:翻嘛,翻嘛,翻过去就是钱呀……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文教局领导变更,在“后任不管前任事”的说辞下,我们没有享受到“中专待遇”。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变化,会使我们的干部身份变成工人身份且影响一生。不过,保留了国营单位的待遇,也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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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于北碚区档案馆的工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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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的入学通知(有点乌龙的是:通知书上写的报名时间是3月30日,实际入学时间是3月1日。)

告别1987

  接下来的四年,大都在排练、演出中渡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都有了新的目标和选择。有的开始涉足小本买卖、有人开始舞厅驻唱、也有人开始走进学校,还有人开始“写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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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碚剧场前厅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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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年少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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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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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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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的我们

  话说,这一天,几个小师弟因为打架进了派出所。当民警从一个师弟身上搜出一叠厚厚的稿纸时,师弟冷静异常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剧本。民警打开一看,只见扉页上骇然写着《我的下半身》……

  师弟淘气、师妹或师姐们也不那么让人省心。时逢剧团领导变更,为顺应市场需要,决定排练一台现代歌舞。于是,师姐师妹们开始武装起来,喇叭裤、豹纹衣、踩踩裤、超短裙,加上女大十八变,青春靓丽、美貌如花的她们,很快成为了北碚场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绕(耍朋友之意)川剧团的妹儿”成为了北碚场操哥们的共同向往。为了帮助她们摆脱纠缠,男同学们常常充当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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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川剧《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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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的科班训练和演出实践,使我们的川剧表演技能大幅提高。生旦净丑开始挑起大梁,编剧导演也有所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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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大家以为此生可以沿着川剧艺术的康庄大道阔步前行的时候,文艺改革的号角从“今冬明春”变成了“就是这个冬季”。1987年下半年,北碚文教局传出了解散剧团的消息。80级川训班的31名(演员27人,后增加打击乐4人)学生开始寻找自己的退路。有的进了父母所在的企业、有的回到原籍、有的去了重庆市川剧院、有的去了四川省川剧学校。绝大多数的同学则如待宰的羔羊,听候命运的处置。好在川剧团原书记徐龙祥已升为文教局副局长,在他的努力下,大部分同学的安排相对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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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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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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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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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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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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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重寻梨园旧梦

  1987年12月26日,北碚川剧团正式撤销。上海路1号3楼和4楼的演员们限期搬离……“当我爸爸妈妈来帮我搬行李的时候,望着空空的寝室,想起七年的朝夕相依,就这样说散就散了,当时的心情,那天的场景,至今都记忆犹新”。  40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40年,在个体生命的历程里,如金子般珍贵,刻骨铭心。  当青春不再、韶华远逝;  在天命之年,感恩惜情;  叹庚子大疫,我等幸存;  盼往后余生,有缘相聚!  后记:2020年3月1日,是国营北碚区川剧团80级学生班成立40周年的纪念日。因新冠肺炎的肆虐,相聚成空。遂提笔记下了青春岁月里的点滴往事,共享存留。


那些年,北碚的川剧团

出 品 | 刘懿锋

编 辑 | 刘卫国

排 版 | 趣多多

策 划 | 高晨露

讲述人文故事 | 写意生活印象

揭秘城市性格 | 镌刻时代瞬间

新时代 | 新青年 | 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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