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一花一草一木,那山那水那人。因分別而產生距離,因距離而彼此惦念,因惦念而相互守望,因守望而發現美。於是,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感或深或淺或濃或淡地纏繞卷裹著漂泊疲憊的心靈。於是,有一種萎靡不振的心緒叫做相思,有一種迫不急待的相思被稱作鄉愁。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每到佳節倍思親。中國最隆重的節日非春節莫屬。這種啟自殷商時代的族群文化,深深烙下黃河與長江流域農耕文明的印記,承載著華族對天、地、人神的敬畏與信仰。因此,從王庭到牖門,虔誠的祭祀與祭祀後的載歌載舞,依然在千年以後的中華大地傾情回放。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鄉愁來襲,離家在外的中國人組成了世界上一支規模龐大的遷徙大軍。他們歸心似箭,選擇的交通工具五花八門。他們遷移的路線非常清晰,目的地非常明確。家成為這場聲勢浩大的人口流動的唯一方向。歷盡路途中的雨雪風霜,遍嚐到家前的千辛萬苦,帶著抵近家園的興奮,品味著回家的甜蜜與幸福。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在同一個地球上,除了秋去春來的候鳥、水體中魚族的生殖洄游與非洲大草原上的動物大遷徙,應該沒有哪一個族群,因為一個節日,讓一個泱泱大國自上而下地動員起來。我非常關注關於春運的相關報道,震憾於機場車站碼頭上攢動的人潮與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車、摩托車大軍。儘管旅途遙遠,儘管一路風塵,儘管疲憊不堪,但提到回家過年,人們從內心綻放出的笑容,足以溫暖即將逝去的這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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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運”這個熱詞,絕對是二十世紀中國農民工對世界文化的貢獻。而一個春字,就足以讓人想望,讓人品味,讓人興奮。而生活中的第一縷年味兒,似乎也是從春運急切的腳步聲中,從一張張或緊張或輕鬆的面孔上,從一個個沉甸甸的行囊裡得到悄然釋放。這種釋放藝術地化解了焦慮與躁熱,又巧妙地營造出漸近漸濃的節慶氣氛。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鄉愁是靈魂深處的傷口。曾在無數個月明之夜,對著故鄉的方向,眼含淚水悄悄舔噬……如今,漂泊的靈魂被託運回故鄉,疲憊的步履再次將荒蕪的庭院喚醒。拆掉釘在門窗上的木板,從裡到外為遠道歸來的心靈,進行一次徹底的接風洗塵,擦拭一件件熟悉而陌生的傢什,清點一件件陌生而熟悉的舊物,心中翻滾著睹物思人的百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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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人過年講究豐足。繁體的豐字難寫也難認,可我覺得金文的那個最有趣:上面是一個人把兩束麥捆挑進穀倉。我願意把外面那個“U‘形框解讀為穀倉而不是院子,因為穀倉比院落更能表達中國人的價值取向,穀倉在某種意義上是小康的符號。下面是一個豆子底。麥和豆,寄寓著我們先祖對農耕文明認知的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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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詩書繼世之家,很難有成套的筆墨紙硯。初通文墨的莊戶人,有筆墨足矣。寫春聯時,素淨的瓷碟充作硯臺,飽醮墨汁的狼毫,在紅紙上首先書寫的是“人丁興旺”與“光宗耀祖”幾個字。從中挑揀出最好的,請進家廟或者供奉著宗親靈位的堂屋,換下褪色的舊聯。接下來,運筆如風,肆意揮灑,一改先時的虔敬,在事先裁好的紅紙上,寫下五穀豐登的祈願,寫下六畜興旺的祝頌,寫下金雞滿架有蛋就下的春條,寫出一段肥豬滿圈的笑話,勉勵後人勤奮刻苦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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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糧倉頹圮,牛馬為農機取代,雞鴨鵝豬進入飼養場,這支騰龍走蛇氣運生動的筆遲疑了,生澀了,滯緩了,但依然鏹鏘地綻放出心中的玫瑰。年的味道就從這朵朵墨梅間悠然而出,溢滿了草舍農家。貼上春聯會讓破瓦寒窯蓬蓽生輝。沒有人準確地告訴我,這種感覺是否透出年的味道。但我卻是格外喜歡,一瞬間,我會感到七經八脈茅塞頓開,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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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味是清歡。給我留下終生難忘印記的是母親的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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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十年前,物質極其匱乏的七十年代,中國絕大多數家庭還沒有解決溫飽。鎮上只有一個逢星期禮拜開市的小集,冬天裡幾無可買,只有農民自產的蔥薑蒜和土豆蘿蔔白菜,賣給鎮上的小市民。過年了,會有花生、雞鴨鵝蛋、豬肉售賣。平日出售油鹽醬醋、菸酒糖茶的公營日雜商店,也會擺出鹹魚和味精。至於木耳、銀耳和蒜苗,已是人們能夠買得起的最精緻的年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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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年貨總是很少很少,遠遠不能滿足我們胃口的需求。幾塊豬肉,幾條雜魚,一包花生,半袋醮果,兩斤朝子糕,一縷蒜苗,半斤水果糖,一掛小鞭,幾個二踢腳……連大米和白麵也是按人頭半斤的量公派的,因此,那兩隻盛裝細糧的布袋,總是清洗得乾乾淨淨,摺疊得整整齊齊,和母親的重要物品一起珍藏在櫃子裡。雖然今天盤點起來讓人揪心,但當時我們卻曾為花花綠綠的鞭炮和漂亮的塑料糖紙而欣喜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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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並不因錢少不能過個肥年愁眉不展,也不因一家老小沒能都穿上新衣服唉聲嘆氣。她變著法地粗糧細作,用油鹽蔥花和麵粉炮製出各種美食。母親講究,在她的口傳心授下,我們學會了一些節令。這節令到了今天讀書人的嘴裡被喚作年俗。在母親的年俗裡,有兩項令我費解,甚至引起我的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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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擦玻璃的工作,事前分配給了哥哥和姐姐。掃院子的活兒,被我主動承包下來。掃院子也並不是一項簡單的勞動,他需要精心細緻的整理,哪些東西需要轉移出去並堆放整齊,哪些東西要轉換位置重新擺放,哪些東西破損到沒有價值才能徹底拋棄。井然有序地搞定這些之後才是灑掃。灑掃並保持得草刺皆無才能得到母親的誇讚。除夕,母親卻率先破壞了我的勞動成果,她不知從哪裡抱來一捆芝麻秸稈鋪在房門前,召呼哥哥、姐姐和我過去踩,聽著腳下噼噼叭叭的秸稈破裂聲,欣慰的笑容洋溢在母親素淨的臉上。哥哥和姐姐興高采烈,歡呼雀躍,造出很大的聲勢。可我卻低著頭,撅者嘴,狠命用腳跟跺著芝麻秸杆。看著滿地芝麻桿的碎骨,我胸中騰起一股歪火。母親一定是覺察到了我的不快,她放慢步子,伸手撫摸著我的頭。母親掌心的溫熱瞬間驅走了我的心魔,我忘乎所以地跳著、蹦著,一家人載笑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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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才讀懂母親,那是她主持的一個祈福的儀式,雖然簡古,卻有所寄託——冀望著今後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除夕夜,全家人忙活著燃放鞭炮,接神吃餃子,母親卻騰出手來,讓我和哥哥到柴垛抱幾捆柴回來。我很不情願。因為屋子、院子是我打掃的,抱回柴火堆放,一路上定會落下柴葉。屋子裡堆柴火也不美觀。哥哥同樣沒有理解母親的意思,母親不管,一再催促我們動身。從燈火通明的室內鑽進一片漆黑的室外,抱回她希望得到的“財”。看著我們成堆成堆地碼放起來,母親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把餃子端到我和哥哥的面前。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我結婚以後,看見岳母在除夕包棕子。清水浸泡透了的葦葉和馬藺,復元了它們夏日裡的鮮活。那種失水後重新甦醒的綠色,更增加了內心深處對春天的憧憬與渴望。綠色的棕葉,在岳母紅色的掌間捲成喇叭筒狀,伸手在水盆裡抓一把浸泡得晶瑩瓷亮的糯米裝填進去,摺疊棕葉,然後抻出一根馬藺攔腰繞上幾匝,靈巧地系一個蝴蝶結兒,一個棕子便誕生了。岳母包的棕子絕對稱得上是一件藝術品,就如同戲臺上一個大腹翩翩腰橫玉帶的京官。岳母除夕夜把親手包親手煮的棕子放在鍋裡,巴望來年自己的夫、子、婿、女掙更多的銀子。因此,她們在過年時故意把棕子叫做“掙子”,有時也會在棕子裡做些文章,比如在糯米里塞進糖塊、大棗和洗淨的硬幣,以求神明賜福於她和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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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已是母親病殘二十年以後,我們擺脫饑饉實現了溫飽。外出打工、出外求學、經商做買賣的親人,一年當中只有過年時才得一聚。年成為聯結親友間情感的紐帶,也最能惹起離鄉人的羈旅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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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家二十年後,中國步入了小康社會。

我和許多親友一樣,努力工作,樂觀生活,相繼搬離鄉村,舉家遷居城市,但還是堅持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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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我駕車行駛在鄉間公路上,前擋風玻璃正對著小鎮晴朗的夜空。在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一處處一顆顆綻放的禮花,在深沉的夜幕打出一棵棵五彩斑斕的椰樹。一波一波的焰火,接連不斷地將年夜絢爛的慶典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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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的餃子,出門的面。在外打工的人,臘月裡回,正月裡去。短短的逗留,足以療傷。春運的迴流高峰再起,太平洋的西岸,亞洲的東部,迴盪著漸行漸遠的船鳴與汽笛……

隨筆《年俗兒中的鄉愁》

生活又迎來了新的開始。歲月又開始了新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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