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拋下這些聽力有問題的孩子, 我心裡真的好痛

拋下這些聽力有問題的孩子,  我心裡真的好痛

圖片來自《聽說》劇照


我曾是一名特殊的幼兒教師,就職於市中心一所聽力言語康復中心。那是一所全封閉的託管式聾幼兒教育機構,裡面收的主要是學齡前的孩子。我的工作就是教他們如何學習說話,如何像普通孩子那樣正常生活。

吸引我來這裡的,當然不是那區區幾百塊工資,而是在面試時,我被孩子們明明很費勁卻依然很努力咬字發音的模樣給深深觸動了。當即淚溼眼底,迫切地想要為他們做些什麼。


1

“小軒,你爸來看你了!”

我將小軒帶出教室,興沖沖地跑向主任辦公室。看得出來,小軒真的很開心!

我們這裡是沒有周末的,更沒有寒暑假。因為孩子們的家都離得太遠,大多是在外地。就算本市的孩子,一般也最多一個月回家一次。那些外地的,則至少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相聚。

我們很快見到了小軒爸爸。

小軒激動地喊了一聲不太標準的“爸爸”,然後跑過去一把抱住,埋著頭在他爸的胸前蹭來蹭去。小軒爸爸摸了摸小軒的頭,沒有說話,只拉著他坐在一旁,對著主任說:“我們已經決定了。”

原來,小軒爸爸是來辦理退學手續的。

作為小軒的班主任,我最清楚他的言語水平。雖然進步很快,卻還沒有達到可以正常表達、與人無障礙溝通的地步。也就是說,他還需要繼續訓練和學習。

我將小軒的情況與他爸好好說了一遍,並勸他為了孩子的以後考慮,還是留下來繼續訓練為好。可小軒爸爸說,就這樣差不多得了,不必再花冤枉錢。

看著這個一天到晚粘著我,總是喜歡抱著我撒嬌的小軒,我真的不忍心看到他就這樣中斷訓練,進而失去說話的能力,直至成為一個真正的聾啞人。可小軒爸爸的堅決,卻讓我們沒有任何辦法。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小軒被接走了,他還在笑著和我揮手告別。直到這一刻,他的笑容還是那麼甜!我不明白為什麼,小軒爸爸不讓他繼續留下。

還能為什麼,一旁的主任冷笑著說出了原因。他們給小軒生了一個弟弟,是一個正常的,沒有先天性疾病的寶寶。

人都是很現實的,畢竟,小軒康復得再好,也是與常人有異的。誰也不願意在這種陰影下,搭上自己的一輩子。既然有了新的希望,自然會將更多的精力與期待,轉移到那個孩子身上。

我呆呆地看著主任,所以,他們是要放棄小軒了嗎?可他們是小軒的父母呀,誰都可以說放棄,他們不能呀!

不,恰好相反。別人是沒有資格說放棄的,只有建立了親密關係的人,才有資格放棄。而作為他們的父母,顯然是最有資格的。以至於不論他們為自己的孩子選擇什麼,放棄什麼,都顯得那麼天經地義。

我不知道在小軒父母做出這樣的選擇後,他未來的路,會是怎樣?我只能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我只是一名教師,我所能做的,就是好好帶著我身邊的這群孩子,盡我最大的努力,教他們去說,去表達,去聽,去感受。

2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陌生男人找到這裡,自稱是我們班周子龍的爸爸。可週子龍看了一眼,卻搖搖頭說:我沒有爸爸,我也不認識他。

我們都知道周子龍沒有爸爸。

周子龍是在出生時,被查出的先天性聽力障礙。當這個結果擺在那個初為人父的男人面前時,他無法接受,更不敢面對。

也許是擔心被拖累,也許是害怕那種終其一生都不得圓滿的陰影,那個男人選擇了逃避。他提出,要把這個孩子送走。

周子龍媽媽死活不同意!從剛開始有生命跡象的那天起,這個孩子就已經與她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繫。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定要好好愛他,呵護他長大。

周子龍媽媽每日每夜地守著,一刻不敢大意,生怕一個不注意,孩子就會被抱走不見。於是那個男人開始威脅她:要不你把他送走,要不你們兩個一起滾!

那一刻,周子龍媽媽彷彿才看清這個男人。這就是她交付自己的一生去愛著的男人。

周子龍媽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那個家。只留下了離婚協議上同意的簽名。

從那以後,她沒有了丈夫,孩子沒有了父親。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就像她自己跟周子龍說的,上天已經給了她一個最棒的禮物!

周子龍來這裡已三年有餘,這個從天而降的爸爸,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著一套過於寬鬆得不合身的休閒裝,拿著一個新買的機器人,似乎是想親近周子龍。可週子龍拒絕了,媽媽說過,不可以拿陌生人的東西。

原來,在周子龍的眼中,那個男人真的成了一個陌生人。也對,畢竟從一開始,他的世界裡就沒有了這個角色。

那個男人一臉受傷,可沒有人去同情他。既然當初選擇了放棄,就應該想到終成陌路的這一天,畢竟沒有誰會一直站在原地等著誰。

3


程威也要回家了。這個一身才氣,幾筆就能勾畫出一個驚喜的男孩,用他那雙小小年紀卻似乎載滿了愁緒的眼睛看著我,如往常一樣安靜,只是臉上有些潮紅。

他還在發燒,可我卻不得不領著他去收拾行李,雖然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

給他餵了一點退燒藥之後,我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想最後再說幾句什麼,又說不出口。程威卻突然伸出手抱著我,小手在我的背上拍了拍。

這一刻,卻是他在安慰我。

程威的家在一個偏遠的小村莊裡。一輩子沒有出過縣城的父母,報著對孩子的希望,第一次踏足這個陌生的大城市。

他們將孩子留在了這裡,也將所有的希望留在了這裡。可連續一年多的費用,就已經讓那個本就貧窮的家庭再也無力承擔。

我牽著程威的手,來到了主任辦公室。一對三十歲左右穿著樸素的夫妻,正在做著最後的努力。他們在苦苦哀求,求園方能減免一些費用,或者延遲一些時間,容他們掙了錢再來補上。

可即便是這樣卑微的請求,他們還是被拒絕了。我看到程威的媽媽哭著跪在主任面前,試著去拉主任的手,卻被嫌棄地甩開。

主任說,我們這裡不是慈善機構。

記得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他們告訴我,這是一所帶有公益性質的學校。我們每個老師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幫助那些可憐的孩子,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只是我卻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所有可憐的孩子,他們都願意去幫的。

程威還是回家了,剛剛吃完退燒藥的他,臉上還有些沒來得及退下的紅,額頭上冒出了些許汗珠。他閉著眼睛,渾身無力地趴在爸爸的肩上。就像一個貪玩的小孩,累得在爸爸肩上睡著了。

我曾經一度以為程威是幸運的,儘管家庭條件不好,可他的父母卻並沒有放棄,而是盡他們最大的努力,給予了自己所能給的一切。而這一刻我才知道,每個人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而那些高舉著正義旗幟的機構,在撕下那張偽善的面具之後,竟是比任何人都要無情,連一點點的施捨都不願意給予。

4


我辭職了。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一次又一次,終於打敗了我。我就像一個被大海淹沒的孩子,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我提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在那個昏暗的樓梯間。這時,周子龍不知怎麼地,突然跑過來抓著我的行李,用他那並不太準確的發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老師,我幫你。”

看著周子龍一臉笑容,我卻再也沒有勇氣,去摸一下他的頭。這孩子,大概還以為我是在休假呢。回想當初,他驕傲自信的模樣,以及我們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中,慢慢累積的依賴與信任,我卻在此刻不管不顧地選擇了離開。

這一刻,我突然發覺自己就是一個“叛逃者”,在漸漸得到了他們的真心後,卻又任性地離開。我和這個冷漠的機構,和那個不惜離婚的爸爸,甚至和有了新的希望的小軒父母,我和他們是一樣的。

這些特殊的孩子,原本需要得到我們更多的愛與呵護,我卻在他們即將看到希望的時候,殘忍地拋下了他們。

在跨出大門的這一刻,我最後一次回頭,我看到周子龍眼睛裡閃著淚花。原來他知道,原來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我突然意識到,在我之前,小小的他在同樣的地方,又是以怎樣的心情,送走了一個又一個,他親近過愛過的老師呢?

我不敢再接著往下想……

我心裡是後悔的,可我只能繼續往前走。因為有些選擇一旦做出,就再也無法回頭,而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補救。

至於我,是真的,再也見不到那些孩子了。往後餘生,我都只能在心裡祈禱,祈禱這個世界能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愛與溫暖……

-END-


小玩子:嗨,大家好,我是每天晚上都會做夢的小玩子!腦子裡的故事每天跟演電影似的,太多太重,必須得說出來!否則體重計上的數字是不會原諒我的。

(本篇題圖來自《聽說》劇照)



拋下這些聽力有問題的孩子,  我心裡真的好痛


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 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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