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6 襄渝線散憶:撤場

襄渝線散憶/撤場

黃康全《白浪情》網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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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在學兵17連營房旁的簡易公路邊上排成長長的一列,準備載著最後的一批學兵撤場了。卡車在公路上行駛,經過清涼觀時,車上的學兵們都抬頭向上看著。那裡有永遠留在這裡的戰友!在兩年零三個月的襄渝線施工中,我們四中隊四個學生連共有10名學兵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學兵16連一名,17連3名,18連4名,19連2名,20連由於沒有和四中隊在一起施工,情況不詳)。這裡還安葬著其他中隊犧牲的學兵,我們默默地用目光注視著那一座座墳塋,用心在跟他們告別:“再見了我的戰友,以後我們一定常回來看你們”。

襄渝線散憶:撤場

車隊很快來到了安康火車站,這時安康車站主體工程還未完成,到處是灰土飛揚的施工工地,只有少數的站臺完工了。車站外面還沒有一家商店,火車站離當時的安康城還遠著呢。那些指望到安康買糕點當乾糧的人,立刻傻眼了,只好勒緊腰帶捱餓吧。很快我們登上了“專列”,這是一列由4、5O節車廂組成的,除了中間有幾節客車車箱(那是給女學兵們準備的),其它都是貨車車箱,這種車箱通常被稱為“悶罐車”。這可是“名不虛傳”,薄薄的鐵皮車頂、車廂,太陽一曬裡面象蒸籠一樣。要回家了,誰還顧得了這些,紛紛爬上了車。列車開動了,車站上所有施工的人們,停下手中的活,向列車揮舞著手套,在為最後撤場的學兵送行。站在各車廂門口的學兵也都揮著手,齊聲高喊:“再見了!再見了!”再見了安康。

襄渝線散憶:撤場

“專列”不理解我們歸心似箭的心情,不緊不慢地在路上跑著。由於車廂多,車體長,在避讓過往列車時,必須趕到一些較大的車站停靠,有時一停就是一兩個小時。停靠的車站上沒有任何食物和水補充,那鐵皮的車頂和車廂被曬得滾燙,列車在行駛中開著所有的門、窗,有風灌進來還算涼快一點,車一停下來,車廂裡一下就充滿了熱浪,人在裡面悶熱難耐。列車又停下了,很多人也顧不上問問車在這裡能停多少時間,紛紛拿著水壺衝出車外。在站房的門旁邊有一口大水缸,裡面存著消防用水,表面長滿了綠色的青苔,還有許多小蟲浮在上面。口渴難耐的人們也顧不上衛生不衛生了,用手撥開青苔就往壺裡灌,後面的只恨自己力氣小,擠不過人家。這時一個鐵路職工提著兩隻水桶跑了過來,操著濃重的陝南口音喊著:“喝不得呦,會壞肚子的。”他一邊喊一邊朝站牌的後邊走去。水缸邊上的人放棄了爭搶,一起跟著這位職工(也可能是站長)來到兩塊石板蓋著的水井旁。那位師傅搬開蓋板,熟練地用一隻栓著繩子的桶,從井裡打上一桶清水,又用繩子頭上的鐵鉤鉤住另一隻桶,放下到井裡去打水。為了能夠給各人的水壺裝水,這位師傅還特地帶來了兩隻舀水的勺子。開始,大家你爭我搶,次序有點混亂。這位師傅停止了打水,讓大家排個隊,並告訴大家:“車一時不得走,大家都能喝上水”。聽到這話,大家都自覺地排好了隊。大約用了半個小時,所有的水壺都裝滿了水。那位滿臉汗水的師傅這才接過學兵遞過的香菸,邊吸菸,邊和身邊的人聊天。因為怕誤了車,儘管車廂裡很悶熱,大多數人還是都回了車箱裡。有了充足的飲水,我們“開飯”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剛才好象也沒覺得肚子餓。

我們連分到西北輕工業學院的男生只有7人,加上招工的張老師,8個人圍成一圈,每個人都拿出準備路上吃的罐頭,有午餐肉、沙丁魚、部隊的肉罐頭、桔子、蘋果、梨罐頭,加上那瓶鹹菜,這頓飯還是挺豐盛的。我們正吃著,一列長長的貨車從旁邊的軌道上急馳而過,上面滿載著安裝好軌枕的軌排,向安康方向駛去,襄渝線就要輔軌了。

襄渝線散憶:撤場

“專列”又開動了,經過四十幾個小時的走走停停,12日清晨3點左右,列車終於到達了咸陽火車站。沒有歡迎的鑼鼓和大紅的標語橫幅,只見車站上人頭攢動。咸陽火車站打開了所有的照明設備,把車站、貨場照得通明。由於列車太長,從站臺一直排到了貨場,都是迎接親人的人。他們喊著自家孩子的名字,來回奔跑著,特別那些半大的孩子,擠在最前面,想第一個看見哥哥的身影,拉著哥哥到爹媽跟前“請功”。我揹著揹包,左手提著個網兜,右手提著箱子,在人群中往外擠著,我知道母親一個人在家,這半夜三更的,又沒有交通工具,不會有人來到火車站接我。我正往前走著,感覺衣服被什麼人拉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一位大叔操著一口河南話問我:“嫩見到㗹的孩沒?他叫峰貴,也是㗹們一起修鐵路的。”我搖搖頭正準備離開,旁邊傳來兩個稚嫰的聲音:“爹,俺哥在這!”我順著聲音望去,原來他們要找的是我們連的侯其偉,他也分到了輕院。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曾經叫侯峰貴。他把我向他父親作了介紹,我們隨著接親的人流出了車站。侯其偉的母親正站在一輛平板三輪車上翹首以待,見到兒子趕緊從車上下來,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著兒子的臉,嘴裡不停地說:“回來了,回來好哇”。眼睛裡滾出了顆顆淚珠,那是喜悅的淚水。侯其偉家住第二印染廠,我們有一段同路,他讓我把行李放在三輪車上,他父親蹬著車,母親和弟弟、妹妹坐在車上,我倆跟在車後面,朝家走去。這時我才發現侯其偉的行李只有一隻網兜,裡面是兩隻搪瓷杯,一隻印有“戰鬥在襄渝線上,中國人民解放軍5761部隊贈”幾個紅字,另外一隻印著“五八五二部隊學生連”的搪瓷杯,放在一個同樣印著“五八五二部隊學生連”紅字的臉盆中,還有一條床單墊在盆底。我悄聲問他的行李放到哪兒去了?他說全都換雞和雞蛋吃掉了:“回家了,都不要了”。我記得他去“三線”時不只帶了被、褥,還有毛毯、大衣,現在除了穿在身上的衣褲,所有的東西全都扔了。

襄渝線散憶:撤場

我倆分手後,我到家還有三站路。我又是背,又是提的,這一路也沒休息。但我仍然大步流星,很快就走到了自家門前。屋裡亮著燈,門逢中透出的燈光告訴我,門是虛掩著的。我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只見床上的被子平平展展,估計母親為了等待我的歸來,整宿沒睡。母親沒有在屋裡,可能是被我推開的門檔在小廚房裡了,我看到桌邊的椅子上,放著一隻臉盆,裡面有嶄新的毛巾、牙刷、牙膏、香皂。我拿起臉盆,走到院子裡的公共水池邊,洗漱起來。兩天的悶罐坐得人都快餿了,還落了一身的煤灰。天還沒有亮,四周一片寂靜,偶爾傳來秋蟲的叫聲。當我拿著臉盆再次回到屋裡時,飯桌上己放著荷包蛋和油炸饅頭片。這早飯和兩年前去“三線”臨走時的那頓早餐完全一樣!只見母親的臉上滿是笑容,站在一邊看著我。我放下臉盆,走到母親面前,挺了挺胸,十分鄭重的說了聲:“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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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尤興益《白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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