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0 知青往事: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承認錯誤了

又快過年了,家裡喜氣洋洋,每天置辦年貨,買菜買肉,買酒買水果,冰箱已經裝不下了,陽臺上也堆成了小山。時代不同了,現在的生活水平都好了,想吃肉也不再是什麼奢侈的事了。回憶起年輕時下鄉插隊的那個年代,往事歷歷在目,那時真的是太苦了,肚子裡沒油水,想吃一頓肉都很困難。

說到吃肉,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那是知青下鄉時,我們的那個知青點共有四個知青。有一天晚上,村裡的青年“二樂子”和“胖海兒”窩在我們知青點裡神聊。聊來聊去,就聊到了去年過年時,趙三爺家醃的臘肉有巴掌寬,如何如何好吃。正說著,用拍枝和核桃殼燻出來的臘肉香味,好像飄進我們鼻子,饞蟲就在肚子裡直拱,一路爬到了喉嚨。我嘆了一口氣:“唉!肉票花完了,要不然,明天……”

大家都默嘆了口氣默不作聲,一會兒,二樂子慢悠悠地說:“要想吃肉嘛,倒也不難!”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有啥辦法?”大家不約而同問他。

二樂子狠吸了一口已經燙嘴的煙屁,眨巴著小眼睛看著我們說:“就在黑虎身上!”

“黑虎?”大家不太明白。

“黑虎不是在談戀愛嗎?咱們用它來‘釣’公狗嘛!”

“嗬!”大家明白了。


知青往事: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承認錯誤了

黑虎是我們幾個知青餵養的一頭母狗,一身黑緞子似的毛,剛滿一年,正是招蜂引蝶的年華。每天晚上都有公狗來約它。

二樂子如此這般地說了他的計劃。於是我們在屋門口支了一個打穀鬥。打穀鬥就是一個長寬差不多八、九尺,高有三、四尺的一個方桶。

二樂子砍了根竹子,做了一個“機關”,他們叫之為“消器”,成“V”型。一頭撐在扣過來的打穀鬥上,一頭穿了個香噴噴的粑紅苕作誘餌。

我們又把黑虎關在屋裡,就在屋裡靜靜地等。

夜很靜,偶爾聽見風掠過竹林的聲音。大約到了十一點鐘,遠處漸漸傳來犬吠,屋裡的黑虎也爬起來高聲呼應,然後犬吠聲繞著我們的房子在響,再後來又是一片沉寂。

突然,“啪噠”響了一聲。二樂子說:“逮到了。”

我們一鬨出門,每人手裡拿著鋤把或扁擔就衝了出去。

黃桶在“乒裡乓隆”地響。我們小心將黃桶抬起一道縫,一個狗腦袋剛一露頭,我們幾個當就舉棍欲劈。

“別打!是白兒!”二樂子說。

我們收住手,仔細看,果然,那白顏色的狗正是“白兒”。

知青往事: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承認錯誤了

“白兒”是地主二孃家的狗。記得我們剛到生產隊那一天,住下不久,就聽見門口有狗在叫,有一個蒼老的女人聲:“白兒,莫叫!”一會兒,一個面目撲實穿得乾乾淨淨的老太婆進來了,後面跟著一條白狗。

老太婆左手端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醃菜,右手提了一捆新鮮的韭菜和蘿蔔。那醃萊的香氣衝得我們直流口水,白狗一進來就搖著尾巴,在我們身邊拱來拱去,拱得我們心發毛。

老太婆說:“我姓莫,你們年輕人從城裡來,人地兩生,送點菜給你們吃!”

我連忙接過來,客氣地說:“感謝貧下中農的關懷!”

老太婆垂下了頭,低低地說:“我不是貧下中農,我家成份高。”

我們聽不懂,啥叫成份高,正茫然間,二孃告辭了,白兒也搖著尾巴走了。她和它的身影,在刷有“千萬不要忘記階段鬥爭”標語的院牆角消失了,我們還在發愣。

後來才知道,二孃丈夫是地主,當過保長,50年被鎮壓。

我們常在她家豬糞池舀糞澆自留地,也常在她家自留地拔菜吃。她每次見了我們,都謙恭地問:“吃了沒有?”但我們心裡卻在想:“人還在,心不死。”

有時從二孃家過,常見她一邊給狗洗澡,一邊說:“白兒,你乖點嘛,那些髒地方就莫要去拱,髒兮兮的好難看嘛!”當時我就想:“當年,對交不起租的佃客,她是不是也這樣溫情呢?”

有一次,我們正在坡上幹活,就看見二孃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突然,二孃一聲驚叫:“蛇”身子忙往後退。田埂上橫盤著一條烏梢蛇。一道白光一閃,白兒從後面衝上去,一口咬住烏梢蛇的脖子,放方扳了一陣,蛇的尾巴終於不動了。

白兒咬著蛇,得意地向二孃跑去。二孃慌忙說:“快丟掉,丟掉。”

白兒真的丟了蛇。結果,我們幾個知青卻吃了一頓美味的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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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我們舉棍要打,一看是白兒,都放下了棍子。狗的眼睛放出哀求的光芒。

二樂子沮喪地說:“到手的肉,就這麼放了?”

大家都默不作聲,我冷不丁冒了句:“這是地主家的狗。”

其用意相當於在白門樓,曹操問殺不殺呂布,劉備那句話:“公不見丁建陽,董卓之事乎?”

知青小張馬上應了句:“地主的走狗不打,還打哪個?打!”說著舉棍劈頭打了下去。為了“牙祭”,劈頭蓋腦的棍棒落在白兒的身上。白兒發出淒厲的哀鳴。逐漸地,嚎聲越來越弱。

一會兒,二樂子說:“死了,死了,你看狗頭都不動了。”

我們停住了打,二樂子和胖海兒急忙掀開黃桶。出乎意料,那狗竟然睜開眼晴,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我們都驚呆了。茫然間,“白兒”慌不擇路地竄入“三百挑”大田裡,那一塊麵積為四十畝的水田,大約要出三百挑穀子。

這時候,我心念電轉,首先想起名人名言:“痛打落水狗”不要憐惜凍僵的蛇。腦子裡還浮現出白兒那哀求的目光,狗既然已認出我,我懷著滅口的惡念,嗖地衝向大田,我淌著沒膝的水,飛快衝到白兒的面前。

知青往事: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承認錯誤了

白兒受了傷,在水田裡也跑不快。一陣亂棒,狗又不動了。我用棍子把狗翻了過來。又補上十幾棒。

多少年後,我都能想像得出當時自已的那副兇狠形象:血脈賁張,咬牙切齒,一身騰騰殺氣。

當我拖著死狗回到同伴中間時,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讚道:“看不出來,平吋文質彬彬的文林,這麼亡命!”我不禁飄飄然起來。半夜三、四點鐘,知青點茅屋頂上,又升起裊裊炊煙。一頓美味的狗肉,被我們爭不可奈的腸胃吸收,我們划拳猜子,高興異常。

第二天早上,我們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白兒,白兒。”我趴在門縫看,斜對面寫著:“千萬不要忘記階段鬥爭”的院牆邊,站著二孃,她正在招喚“白兒”。這一天裡,場邊地頭,山坡竹林,到處都響著二孃的呼喚聲。

我們收工時,暮色開始籠罩著山坡田野,對門採石場上有一副“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大字標語,仍然隱約 可見。白色的驚歎號映著一個黑影,那是二孃,她顫抖、蒼涼的呼喚:“白兒!白兒!”山谷也甕聲甕氣的回應:“白兒!白兒!”

開始吹風了,我突然覺得心裡發冷……

知青往事: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承認錯誤了

七年後,我們返城了。上大學的上大學,進工廠的進工廠,日子漸漸地變好了。離開農村後的第六年,我們幾個約著又回到了那個小村子,村民們看到我們都很高興,嘮起往事,說個沒完。我們打聽二孃的下落,這才知道二孃在因病去世,走了三年了。

在村西頭的墳地中,我們找到了二孃的墳包。我們幾個站在墳前,相對無言。將帶來的禮物都碼在墳前,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我們對不起二孃,可是這句“對不起”卻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表達了。如果在天有靈,希望二孃能原諒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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