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二嫂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說起麻子二嫂，全村無人不曉，只是她的真名實姓卻銷聲匿跡。這不僅是她長相特殊，而且一生勤勞純樸，為人善良。儘管離世多年，但留給人們的良好印象頗深，在我的腦海裡也是歷久彌新……
要說二嫂，不能不先說二哥。他是外村長大，30多歲時迴歸，因伯母孤苦伶仃過繼門下。三間草屋，相依為命，眼看近40歲還未成家。送走伯母，二哥發憤圖強，扒掉茅屋，蓋起了3間瓦房。鄉里鄉親為他張羅對象，幾經波折，才與年令相仿的麻子二嫂結緣。二嫂命運多舛，降世不久便生了一場大病，父母求醫尋方費盡周折，雖然保住了一條小命，卻毀掉了一隻眼晴，右眼凹陷，眼皮緊閉，單眼失明。“屋漏偏遇連陰雨”。兩歲那年，農村暴發“天花”疫情，村村流行，戶戶傳染，兒童猶甚。那時每年因此病毀掉一批孩子。二嫂還算幸運，逃過一劫，九死一生。但是落下了滿臉麻子，麻坑深而密，不堪入目，整個貌相彷彿外星人，膽小者乍見嚇個半死。二嫂幼年，愛美之心與日俱增，看到鏡子裡醜陋的臉龐，憤慨惱怒之極，幾次自尋短見，多虧大人及時發現未釀成惡果。二嫂在孃家排行老大，裡裡外外，家務活、針線活、莊稼活、無活不通。很早就幫父母挑起了家庭重擔，煉就了一副硬朗身子骨，成為莊戶人家的行家裡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鄉親們沒少為她的婚姻操心，皆因貌相誤身，所以，一來二去，一直拖至近40歲未果。“無巧不成書”。二哥大齡未娶，二嫂老處女未嫁，同病相憐，殊途同歸。紅娘牽線，一拍即合，未經農村盛行的定婚禮俗，即確認了這樁婚姻大事。
記得那年獵月十六日，全村同時娶媳婦的3家。天寒地坼，夜間迎親，同一時辰。兩家木獨輪車送親，唯有麻子二嫂坐轎出嫁。這分明是二哥二嫂賭氣而為之，故意讓世人刮目相看。那時我年幼，夜間聽到3次爆竹響。第二天約了幾位發小，按常規去看“新媳婦”。前兩家新娘還算漂亮，最後來到二哥家，喜氣洋洋踏進新房，只見上身紅棉襖，下身花棉褲，腳蹬繡花鞋，獨眼麻臉醜新娘，把我們嚇了一跳，抽身退出一溜煙跑了，回到家中被母親狠狠地罵了一頓。後來實事證明，麻子二嫂下力過日子沒的說。生產隊澆地打轆轤，一般女勞力望而卻步，唯有二嫂不怯男勞力。彎腰雙手搖，手拎拐磕簍（水斗），快速落，嘩嘩響，一氣呵成。口中喊著號子，豫劇腔調，高亢悠揚。忘記疲勞，鼓舞鬥志。二哥常對我說，甘拜下風，不是你二嫂的對手。每年麥收是農村最忙最累的季節，也是麻子二嫂大顯身手的時刻。割麥子，二嫂包上頭，紮上腰，背朝天，揮鐮刀，哧哧響，三兩步，一攬一捆麥個子。每塊地她都一馬當先打頭陣，連身強力壯的隊長大哥也不得不佩服。秋後種麥，老式木製播種農具――耩(jiǎng)子，一人在後扶耩搖簍，這是技術活。三人在前拉繩帶動。扶耩手一般人操作不了，下種量多少？麥苗稠稀全靠此人掌控。麻子二嫂出類拔萃，婦女撐起半邊天。隊長按上級要求的畝播種量，先讓二嫂在大田裡試播，往往八九不離十。她承擔的地塊，苗全苗勻。鑑於二嫂的勞動能力，隊長打破女勞力每個工作日記6分的慣例，同工同酬，與男勞力平等記8分，大夥無不贊成。
日久歲深，流年似水。二嫂為母，膝下3子。二哥在縣磚瓦窯廠轉為正式工人，家庭重擔一人挑起。起早貪黑，推磨軋碾，一日三餐，燎灶燒飯，百忙不閒。她是村裡出名的攤煎餅高手。你看她攤煎餅的架勢吧！身坐木凳，雙手攜地瓜面團在熱鏊子上翻滾，右手握刮筢攤抹均勻，宛如畫師在畫板上描摩一幅圓形彩圖，煙霧氤氳，一張完好無損的煎餅告成。二嫂技藝高超嫻熟，一天能加工30斤糧的煎餅，無瑕疵，薄如紙，誰見誰饞。所以，鄉親們都請她去攤煎餅，她也雪中送炭，有求必應。那個年代，穿衣全靠手工做。二嫂心靈手巧，全家人穿戴整潔，做工精細，哪怕是衣服上打個補丁，讓人看著也舒心，街坊鄰里無不稱讚。尤其是穿鞋，白天下地無功夫，全靠夜間忙針線。那一雙雙千層鞋底，春夏秋冬，熬過多少長夜；陪伴了多少昏暗的煤油燈光；多少次手指染紅；聽到過多少次三更雞鳴……
1958年，國家大力開展“掃除文首”。青壯年晚上都要上夜校。部分脫不開身的婦女，由我們這些“小先生”實行包教制。每晚登門輔導學習，每人分包兩名，正巧我負責包教麻子二嫂。“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是二嫂給我講的名言，因此，自身求知慾望很強。二嫂聰慧伶俐，每每當晚所學，即會念會寫。為了多掌握知識，白天下地帶上書本，幹活休息時也要讀背課文。既使灶房燒鍋做飯，也不忘看書，在地上寫生字。“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付出就有回報，二嫂成為第一批摘掉文盲帽子的榜樣，爭得了全公社一等獎。
“天有不測風雲”。二哥中年暴病去世，苦命的麻子二嫂拉扯著3個孩子過日子。歷盡艱辛，百折不撓。兩個女孩因家窘走捷徑中專就業，男孩大學本科功成，各自成家立業。二嫂安度晚年，活到86歲壽終正寢。醜陋的二嫂，崇敬可愛的嫂子，菩薩心腸，美好人生，點晴一筆，載入新續的張氏族譜，照亮後人，光耀千秋！
作者：張勇軍，男，肥城市發改局退休幹部，有作品在報刊雜誌網絡媒體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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