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姥姥脾氣不好，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會罵她的兒女。曾經六個兒女站成一排，挨個被她數落。每個人都不敢吭聲，只能心甘情願的捱罵。
聽小姨說，她小的時候特別貪吃，可是家裡很窮。每次放學回來就餓得受不了，經常去廚房裡尋找能吃的東西。
被姥姥逮住了，就會追著滿院子跑。她一邊哭一邊吃，姥姥最後給她倒上熱水。其實她何嘗不餓，可是養著兩家人的子女，她害怕餓死其中一個。
姥爺是一個好心人，他大哥早年去世了，留下嫂子和五個孩子，兩家人就一起生活。
表姐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脾氣大的老太太，如果不如意了，就把兒女拎的所有東西丟到院子裡去，刻薄起來讓人抬不起頭。她覺得姥姥能活那麼大歲數，肯定是心態太好了。
我媽是家裡老四，從小就體弱多病。可是學習一直特別好，一直是班級第一名。上到高二的時候，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就讓她回家割草掙公分。我媽輟學了，嫁給了一個農民。
我姥姥唸叨了一輩子，覺得耽誤了一個孩子的前程，所以每次攢了錢，都會偷偷地給我媽媽。
而我每次過年去姥姥家，發壓歲錢都是發兩次。剛開始跟著一家子人一起拜年，姥姥統一發壓歲錢。等到別的孩子出去玩，剩下我自己的時候，她就又會從兜裡掏出錢給我。
起初我以為她忘記給我了，可是好多年都是這樣。直到我能夠自己掙錢可以給她錢花的時候，我才領悟到，她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偏愛我，覺得虧欠了我媽。
姥爺去世之後，姥姥就顯得落寞多了。她的耳朵聾了，什麼都聽不見。而三舅媽乳房上長了一個腫瘤，說是和姥姥在一個院裡住的緣故，讓三舅在院子裡砌了一道牆。姥姥氣的幾天吃不下飯，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從那一天起，我知道姥姥真的老了。
小的時候家裡窮，特別盼望過年。因為過年會有新衣服穿，還會有壓歲錢。最重要的是可以去姥姥家串親戚，姥姥做的飯特別好吃。
漸漸的她做不了飯了，行動越來越不便，柺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擊的人心裡很疼。
2、
她住的小屋顯得越發的矮，下雨的時候還會漏雨。梅雨季節特別潮溼，屋子裡有好多的蚊子。她不能自己做飯了，連提壺水都成了問題。
三個兒子每人伺候兩個月，可是兒子們都很忙，忙著出去打工賺錢，忙著回家打麻將。兒媳婦去送飯越來越不準時，送的飯也越來越不盡心。飯菜是涼的，饅頭是硬的，連口水都沒有。
鄰居有時候會往姥姥家坐一會兒，姥姥央求人家給自己倒碗水。她渴壞了，也沒辦法，我知道那時候她學會了忍耐。
春夏秋冬又一春，農村的衛生條件差，姥姥漸漸的上廁所都困難了。農村的廁所又髒又臭，而且便池很大，姥姥漸漸的蹲下去起不來了。
後來姥姥開始跟著閨女住，她是一個特別有原則的人。她深知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家要忙碌，生怕住的久了拖累了誰。就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到了一個月就嚷嚷著住夠了，讓下一個兒女接走。
其實她肯定知道哪個兒女比較盡心，也想要在那個兒女家裡多住幾天。她就是怕啊，怕孩子照顧自己，耽誤了掙錢，耽誤了人生大事。
記得有段時間，姥姥住在我家裡。我剛好懷孕期間，住在媽媽家裡休息。
我就買了好多的好吃的，包括肉類、蔬菜還有零食，一是孕婦需要補充營養，二來姥姥也可以吃點好的。
姥姥拉著我的手，說你老公對你挺好的，你嫁了一個好人。你看看買那麼多好吃的，跟過年似的。
那個時間天氣好的時候，我和姥姥就搬著馬紮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姥姥看著我挺著大肚子，就會露出慈祥的笑容。她會叮囑我不要亂摸肚子，小心臍帶繞頸了。
會把床頭櫃裡偷偷放的糖果給我抓一把，那是她的心頭好。姥姥過了一輩子苦日子，所以對於甜味有一種迷戀的嗜好。
3、
一晃而過的時光，我的孩子出生了。我跟著老公去了南方，接下來去看望姥姥的時間越來越少。
只能通過視頻和照片，一點點的觀察她的近況。她變得越來越執拗，越來越孩子氣，也越來越不聽勸。
用我舅舅的話，就是越來越老糊塗了。她會把親戚看望她的時候，提的禮物都收起來。想要給誰吃的時候，就塞到那個人手裡。
她也會告訴兒女，我想吃葡萄了，讓你大冬天裡滿超市買葡萄。她也會想見哪個孩子了，讓你馬不停蹄的趕回來。
我覺得姥姥越來越可愛了，但是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已經九十多歲的高齡，需要人片刻不離的照顧她。
可是沒有兒女能夠做到，因為都是一大家子人了，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顧。
姥姥顯得越來越卑微，有時候可憐巴巴的央求孩子，你就行行好，陪我坐一天吧！
有的時候她會生氣，會發脾氣，會數落兒女，讓他們必須陪著她。
無論是意志多麼倔強，也無法抵抗身體的衰老。她的消化系統越來越差，已經不能消化掉想吃的東西，開始發燒嘔吐難受，頻繁的吃藥打針輸液，日子過得越發艱難。
這兩年我媽媽的身體也越來越差，類風溼關節炎，骨節變形雙腳腫脹，我帶著她到處求醫。在南方我居住的城市，找到一個有經驗的老醫生。
媽媽跟著我吃了一年多的藥，也在南方住了一年多時間。這一年多的時間，每次和姥姥視頻的時候，姥姥都會哭，媽媽也會哭。我敢肯定媽媽是最盼望過年的那個人，也是數著天在過日子的人。
終於到了過年放假的時間，終於坐著高鐵最快的時間趕回老家。回到家已經晚上九點多鐘，第二天早晨就趕去看望姥姥。
4、
姥姥躺在床上，已經無法坐起來。已經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來，而且嚴重的呼吸不暢。她一直嚷著喘不過來氣，卻聽到我媽媽聲音的時候，精神明顯振奮不少，說回來真好，不走了真好。
第二天姥姥就神志不清了，開始吃藥輸液，開始吃不了東西。她一直說全身痛，說全身冷，說怎麼趕到過年的時候，弄得孩子們都不得安寧。
彷彿明白自己大限要到了，她一直都在呢喃。輸了十天的液體，幾乎沒有吃進去東西。我的心被揪的生疼，不吃東西怎麼扛得住。
大年初一的時候，她的精神好了一些，還坐了一會兒。吃進去了些東西，還看了看來拜年的孫子孫女，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只是今天早晨七點多鐘的時候，她還是嚥了最後一口氣，靜悄悄的走了。彷彿不想打擾任何人，就像她一輩子的處事習慣。
我無法接受她已經離開的事實，記憶在不停地翻湧。眼淚在不停地掉，愧疚、自責、難過、後悔，無數情緒折磨著自己，但是媽媽肯定更加難過。
可能她的離開不能責怪任何人，但是又彷彿所有人都有責任。她的離開讓她的孩子們不用長期的守在病床前，她沒有想過拖累任何孩子，也做到了安靜的離開。
都說養兒防老，可是每個人的老年都是孤獨的，也都是淒涼的。但是我們都要面對死亡，希望姥姥在另外一個世界裡，能夠不再覺得痛苦，能夠獲得長久的快樂。
老家的路都封起來了，今天的新年是一個特殊的時期。疫情當前不能聚眾，我無法去參加姥姥的葬禮，這可能是我畢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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