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7歲生日剛過,工作繁重的母親把我送到村裡開辦的學前班學習。說是學前班,其實就是一個託兒所,因為村裡大部分人都在刺繡工廠上班,我的父母就是其中一員,每天朝七晚九,根本無暇顧及孩子。體恤民生疾苦的村委就選了一處荒僻的帶院子的平房,不知從哪調來一個老師,召集了村裡的孩子,開辦了這個學前班。

學前班裡大概有二十來個孩子,年齡各不相同,村委也沒有進行分班,而是把我們一股腦全塞進一間教室。我們每天都學著一樣的內容,有時是幾個漢字,有時是一些算數,有時還能去院子裡上體育課——丟沙包,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在院子裡自由活動,直到放學。所有科目都由這個女老師來教,她很瘦小,帶著一副眼鏡,不苟言笑,手裡總是拿著一沓雜亂陳舊的紙張,那就是我們的“教材”。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班幹部的誕生

大家剛來到學前班時,以為這裡是專屬於我們的遊樂場,彼此之間氣氛很融洽,不論年齡,不論性別,只要坐在一起就能開啟無休止的話題。但這種融洽的氣氛讓女老師很頭痛,因為班裡無時無刻不是鬧哄哄的,每次上課她都要一邊扯著嗓子喊,一邊拿著樹棍不停地敲擊著殘破的課桌,而我們在下面有說有笑,不為所動。

為了讓班級變得有秩序,女老師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設立班幹部。她特意挑選了三個年長的、結實的男孩,當著大家的面舉行了任命儀式,還宣讀了他們的各項權力,如老師不在時,班幹部有權管理班級,可以把說話的同學趕出教室;若有人上課交頭接耳,班幹部可以把他趕到教室後面罰站;若有人作業不交,班幹部有權用小棍打該同學的手心……

一開始,我們誰也沒搞懂“班幹部”究竟是幹什麼的,在我們的觀念裡還沒有“班幹部”這個詞,即便是當上班幹部的那三個男生,對自己的特殊身份也是懵懵懂懂,他們知道自己有某種特殊權力,但不知該怎麼行使。在老師外出開會或上課中途去上廁所時,班幹部們應老師要求,拿著小棍滿教室溜達,卻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反而和其他同學嬉笑打鬧了起來,教室比以前更鬧騰了。

歸來的女老師看到這幅場面,氣得把那一沓破爛的教材全摔在了地上,她把班幹部叫到前面來,讓他們拿小棍逐一打我們的手心。“記住了,你們是班幹部,你們是來幫助老師管理班級的,你們怎麼能和這些人一樣在老師不在時說話呢?你們能跟他們一樣嗎?”女老師厲聲喝道。班幹部們低著頭,默默地拿著小棍敲同學的手心,女老師見狀一把奪過小棍,對著面前坐著的同學的手心“咻咻”甩了幾下,上面立刻現出幾道紅印。“看見了吧,該這麼打!”一班幹部接過小棍,“咻咻咻”的聲音在教室裡響起,老師向他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老師的言傳身教起到了良好的效用,班幹部們開始切實地施展自己的權力。只要老師離開教室,班幹部們就自覺地離開座位,到講臺上拿著小棍,從教室前面走到教室後面,巡視全班同學。有人說話,他們就立刻用小棍打他,吼他,或是把他從座位上拽起來,推到後面去罰站。如果他們管教同學的場面恰好被老師看到,他們會更起勁地教訓同學,因為會得到老師的表揚。

噩夢開始

我和芳芳是同桌,年齡相仿,且都是寡言少語的內向的女孩。因為性格相似,班裡舉行的任何活動,我們總是結伴而行。在學前班裡,大家普遍趨向於群體活動,孤零零的一個人很容易被人瞧不起。我和芳芳最初也想向大的群體靠攏,使出了渾身解數——大家一起玩老鷹捉小雞時我們主動當老鷹,玩過家家時偷偷跑到院牆外去拔草回來當“菜”,玩丟沙包時跑遍整個院子為他們撿沙包……我們竭盡所能地去巴結著別人,希望得到認可,能夠加入他們大的群體,但這種過度的討好反而讓他們對我們的使喚越來越習慣化,把我們看得越來越低。

設立班幹部以後,很多同學都感到極大的束縛,因為上課再也不能無拘無束,無憂無慮了,但我和芳芳並沒有受到影響,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小心翼翼、循規蹈矩的人,即便老師不在,我們也從來沒有在課堂上交頭接耳或搞小動作。班裡同學除了我和芳芳外,基本都被班幹部教訓過。

那一次,老師照例在講課中途去上廁所,我們低下頭來練習寫字,芳芳的鉛筆斷了,轉過頭輕聲跟我借鉛筆,我剛打開鉛筆盒,小棍就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我像被燙到了似的“嗖”一下抽回了手,疼痛開始從指骨處往上蔓延,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們倆說話,到後面站著去!”姓畢的班幹部厲聲喝道。“我只是跟她借東西,我的筆斷了,沒法寫字……”芳芳央求著,還把斷了的鉛筆拿給畢看,畢抓起,一把扔了出去,再次吼道“去後面站著!”邊吼邊拽著我們的衣服,把我們從座位上拽了出來,其餘兩個班幹部也來幫忙,把我們拖到教室後面,用小棍打我們的手心,吼道“上課能說話嗎?站好了!”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羞辱和疼痛讓我和芳芳都低著頭小聲地哭了起來,一邊抽噎,一邊用手背抹眼淚。全班同學像發現了新大陸,一齊向後看去,饒有趣味地盯著我們,笑著低聲交流著什麼。面前的三個班幹部臉上浮現著極大的滿足感。因為我和芳芳是迄今為止,唯一被班幹部訓哭的人。“哭什麼哭,站好了!”畢用小棍打我的臉。“讓你站好了,耳朵聾了?”另一班幹部踢了我的膝蓋兩下,褲子上留下兩個重疊的腳印。還有一個班幹部也用小棍敲敲打打芳芳,或是敲敲打打我,像在玩一個很好玩的玩具。等老師回來,他們三人立馬跑到老師面前,七嘴八舌地說我和芳芳剛剛是如何說話,如何擾亂紀律,如何不服從班幹部的指示。“說了她們兩句,她們還哭了。”畢洋洋得意地說道。老師抬了下眼皮瞟了我們一眼,說“上課再有說話的,就去教室外面站著!”

我和芳芳也是少有的被班幹部教訓後沒有和老師爭辯的人,更是少有的沒有回家跟家長告狀的人。我們心裡清楚,跟家長說也沒用,他們只當是同學間小打小鬧,這種小事不會佔據他們的大腦空間,他們考慮的是如何在刺繡廠多拿點貨,多幹點活,多掙點錢。最主要的是,我和芳芳都是性格懦弱的人,我們不敢跟老師說,因為旁邊班幹部在盯著,也不敢跟爸媽說,因為還得上學前班,班幹部還在這裡。我們都以為,這只是一次意外,以後上課再不說話就好了。但事實上,這卻是一次開始。

噩夢延續

秋天來了,院子裡滿是落葉,我和芳芳被畢安排去掃院子,而其他人都在院子裡自由活動。畢像放羊一樣,一會兒把我們趕到院子這頭,一會兒又把我們趕到院子那頭,他的手指向哪,我們就得趕快過去打掃哪裡。“老師讓我看著你們掃院子,要是掃的不乾淨,小心我告訴老師!”畢趾高氣揚地說著。我和芳芳賣力地掃著院子,希望快點掃完以後,我們也能去自由活動,我們小聲商量著說待會兒要去玩仙女和凡人的遊戲……畢在我們身後踹了我們一人一腳,把我們踹趴在地上,吼道:“不準說話!”我和芳芳默默地爬起來,芳芳的眼圈紅了,我強忍著眼淚,快速地揮動著掃把,以免畢又因為某種緣故懲罰我們。

畢在我們身旁轉悠了幾圈,似乎覺得無聊,就隨手撿起一枚石子,往後退了幾步,向我們扔過來。“啪”一聲,從腹部傳來一縷疼痛,石子擊中了我的肚子。畢在不遠處拍手叫好,而後衝我喊道:“把石頭撿過來!”我把石頭撿起來,跑著送到他面前,他讓我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我還沒有跑到指定位置,肩上又是一痛,畢的聲音再次響起“快點把石頭撿過來!”

畢重複著這種遊戲,樂此不疲,而我和芳芳不得不一邊掃院子,一邊四處給他們撿石子。其餘兩個班幹部看到了,也加入了這場遊戲,比試著看誰扔的準。其中一個班幹部在我撿石子給他時,他笑著說:“好像狗啊,你叫兩聲!”周圍的同學也圍過來湊熱鬧,興致勃勃地看著我,我覺得羞恥,低著頭不說話,畢給了我一巴掌,罵道:“叫不叫!”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我哽咽地叫了一聲:“汪……”“再叫!”畢命令道。“汪……”“聲音太小了,聽不見,大點聲!”我連著“汪”了十幾次,周圍的同學大多捧腹大笑,畢他們也笑得直不起腰。

“蕭華原來是狗,哈哈哈……”

院子沒能掃乾淨,畢向老師彙報了這件事,老師瞅了我們兩眼,冷聲說:“掃一下午沒能掃乾淨個院子,真有你倆的!不愛掃是吧,行,以後這院子就交給你倆,我看你們認不認真掃!小畢,你以後就看著她們,看看她們還偷不偷懶!”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畢成為了我和芳芳專屬的班幹部,除了看著我們打掃衛生,還時常讓我們幫他做這做那,有時上課,他順手就從我或芳芳的鉛筆盒裡拿走幾支鉛筆或橡皮,也不見他還。芳芳的鉛筆被拿完了,不敢跟爸媽要錢買,又沒筆寫作業,只好大著膽子去跟畢要,說“前幾天你借我的鉛筆和橡皮,能不能先給我一下?”芳芳說這話時戰戰兢兢的,坐在座位上的畢直接抬腳踹了她一下,踹在她肚子上,說“你再說一遍!我什麼時候拿過你的東西了!”芳芳不敢說話了,在大家的笑聲中灰溜溜地跑到座位上,趴著哭了起來。課下我和芳芳去上廁所,她的肚子上青了一片。

畢因為家裡農忙的事情請假了,沒有了畢,我和芳芳暗自歡喜,決定好好享受幾天自由的時光。課下,女生們在院子裡玩過家家,我和芳芳也湊過去,希望加入她們。為首的一個扎著兩個馬尾辮的女孩說,“你們必須給我找個能盛東西的碗,我才能讓你們加入,過家家要用。”在學前班裡上哪去找碗啊?我表示無奈,芳芳提議說:“要不用我們的杯子?反正回去刷一刷就行了。”於是,我和芳芳就貢獻了我們的水杯,連同裡面的水。馬尾女孩接納了我們。她演媽媽,另外幾個女生分別是姑姑,小姨,姐姐,我和芳芳演孩子。對於這個角色分配,我們不太滿意,因為我們也想演大人,而演小孩,只能聽大人的話,但我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過家家的劇情是“請客”。身為“媽媽”的馬尾女孩在“做飯”,她往我們的杯子裡倒入泥土、石子、草葉,用樹枝攪拌著,說:“飯還沒好呢,華華和芳芳,你們先和姑姑們玩一會兒!”“姑姑”提議玩鬼捉人,讓我和芳芳當鬼,我們有些不願意,本來過家家就沒讓我們演大人,玩遊戲又讓我們當大家都不喜歡的“鬼”,我和芳芳都不說話,面露不悅,一個女孩說:“我們輪著來當鬼,這次你當,下次我當!”對於這個提議我們表示認可,立馬開心地玩了起來。“媽媽”還盡職盡責地說:“早點回家啊!”

鬼捉人其實就是一個人去抓其餘幾人,再通俗點,就是到處跑。當“人”的有很多魔法,如冰凍,隱身,當“鬼”的什麼也沒有,只能四處跑,追完這個追那個。我們連著玩了幾輪,一直是我和芳芳輪著當鬼,其他女孩總是說“下次我當”,但到了下次,還是我或芳芳。芳芳不願意了,扭頭就走,說不玩了。芳芳走了,我沒什麼理由待著,也跟著她走。馬尾女孩不高興了,上來一手拽著我們一人的衣領,罵道“不要臉!”她比我們高,力氣大,我們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開,只能小聲地說道:“放手……勒著我脖子了。”“我就勒死你怎麼了!”女孩瞪著眼睛說道,“你玩不玩了還?”半晌,我和芳芳都說:“玩,我們玩……”

噩夢擴張

漸漸地,我發現,整個學前班裡的人都以一種高姿態來面對我和芳芳,不管是班幹部,還是普通同學,我們成了全班同學的“肉中刺”,誰都看我們不順眼,總是以各種方式欺負我們。上課時,後排同學故意把桌子使勁往前推,把我夾在兩個桌子中間,我轉過頭想讓他往後一點,他立刻兇巴巴地說道:“你瞅麼你瞅!”我只好默默地轉過身,不敢再言語。打掃值日時,有人故意把掃把藏起來,不讓我們找到,或是“不小心”把髒水潑到我們身上。每當看到我們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時,他們就興高采烈地召集周圍的人來觀看,彷彿在看一出喜劇。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我們被壓制得毫無辦法,芳芳提議說:“我們躲廁所裡吧!畢他不可能進女廁所啊,那些女的也不會在廁所待那麼久。”我表示贊同。當老師一喊下課,我和芳芳就牽著手,迅速向廁所跑去,一直待到上課才回來。雖然廁所裡堆積著糞便,縈繞著蒼蠅,散發著惡臭,但我們都覺得,待在這兒比被別人欺負好,這裡簡直是我們的天堂,我和芳芳兩個人在廁所裡玩我們兩人的過家家。

那天,我們照常躲在廁所裡,芳芳忘帶了什麼東西,要跑回教室拿,我在廁所裡等她。等了一陣,芳芳沒有回來,一個女孩走進廁所,不容分說地生拉硬拽把我從廁所拖了出來,剛拖到女廁所門口,畢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扔在地上。

“你背後罵我什麼?”畢問。我不解地看著他,又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芳芳,一臉的淚痕。“我什麼都沒說過。”我爭辯。畢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提起來,看了看周圍,突然邁步向男廁所走去。我心裡一涼,死命地掙扎,“放開我!放開我!”畢反手給了我一巴掌,隨後把我扔在男廁所門口。“快來看啊,蕭華不要臉,進男廁所,快過來!”畢大聲地喊道。大家聞聲紛紛跑過來,一看眼前的景象,頓時笑聲四起。“她是準備進去吃屎嗎?”“她是不是想看男生的那個,哈哈哈。”我趴在地上,低著頭,聞著廁所裡的惡臭,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泥地裡。

畢沒有就此放過我。我回教室時,他故意把一支筆扔到我腳下,讓我踩到了,他大叫著,一把把我推開,吼道:“你沒長眼是不是!賠我的筆!”我嚇得說不出話,連連道歉,還把鉛筆盒打開,拿了一支我最喜歡的鉛筆給他。他笑道:“我這支筆十塊錢,你賠錢給我!”十塊錢,對於我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母親那時的工資一個月才一百多元,我的零花錢基本沒有,我上哪去找錢賠給他?畢不依不饒地說道:“你要是不賠,我就找你爸媽要!”我一聽,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要是被爸媽知道,肯定會打死我的。我哽咽地乞求說:“我沒錢,我慢慢還行不行?”我想到每逢過年,奶奶都會給我一塊兩塊的紅包,我可以用它來還錢。但畢冷冷地說:“不行!”我束手無策,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驀地,畢在旁邊小聲說:“下第二節課去教室後面等我。”

教室後面放了一堆雜亂的木頭和一些骯髒的布條,平日裡老師從不讓我們去教室後面玩。我膽戰心驚地溜到這裡,畢已經在等候了,他把我拽過去,說:“你踩壞了我的筆,得賠我十塊錢,你又沒錢,這樣,你每天讓我打五個巴掌,打兩個周,我就不用你賠錢了!”一聽不用賠錢,我將信將疑地問道:“真的?”“嗯。”畢點頭。想到只要挨幾個巴掌,就不用賠一筆鉅款,我的心頓時明朗起來,我點頭。接著,畢把我推倒在那一堆髒布條上,一腿跨過,騎在我身上,甩手就是一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我緊閉著眼睛,眼淚流到耳朵裡,心裡祈禱著他的下一個巴掌能輕點。“不準告訴任何人,否則,我殺了你爸媽!”臨走時,畢威脅道。

就這樣捱了一個周的巴掌,我默默地忍了下來。週末在家吃飯時,父親一直瞅著我,突然說:“你的臉怎麼腫了?”我低著頭,使勁地把臉往飯碗裡擠,企圖逃過父親的眼睛。父親卻一把拽起我的頭,仔細地端詳了片刻,“臉腫了,怎麼回事,還泛紅?”他示意母親看一看,母親瞟了一眼,說:“是有點,是不是過敏了?”“也沒吃什麼啊,怎麼會過敏?明天去問問老師吧,別是在學校吃了什麼不該吃的。”父親的話一落,我的心就揪緊了,我趕忙說:“我沒事,別去找老師了,老師很忙的。”父親不予理睬。我急了,說道“就是過敏而已,沒事!”“那也得知道為啥過敏,別是老師給你們吃亂七八糟的東西了。”父親說。


少年的我,悲傷逆流成河

第二天,父親和我一起到了學前班,正巧老師在教室裡,父親和老師簡單寒暄幾句後,就切入了正題。老師對此表示疑惑,說:“我從來沒有給學生吃過什麼,是不是別的小朋友給她吃什麼了?”老師詢問在座的同學說:“你們最近誰給蕭華什麼零食了嗎?”大家搖搖頭。我心裡祈禱著父親快點走,因為在我們那時的觀念裡,家長來找老師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弄不好,家長哪句話惹怒了老師,往後遭殃的是我們。

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父親也不想在這浪費太多時間,他還得趕去刺繡廠上班,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芳芳突然跑了過來,小聲地對父親說:“蕭華的臉是被畢打的……”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已經一個星期了。”父親憤怒地瞪著我,怒吼:“你的臉是不是被人打成這樣的?”我嚇得低著頭不敢說話,老師快步走過來,把我摟在懷裡,說:“你別那麼大聲,嚇壞孩子了,有什麼話好好說。”父親一把把我拽過來,再次問道:“是不是被人打的?”前排有同學小聲說“是”。父親一把就把我扔在地上,踹了我一腳,吼道:“你怎麼這麼熊(方言,窩囊的意思)!”在倒地的那一剎那,我終於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全班的同學都愣住了,老師也愣住了。父親踹了一腳桌子,問道:“誰是畢?站出來!”大家齊刷刷地扭頭向後看去,畢有些顫抖地站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我沒有,我跟她鬧著玩,我都是輕輕地打……”父親快步走到他面前,一腳踹飛他的課桌,一巴掌落在他的頭頂,如獅子般吼道:“你算老幾?你憑啥打俺孩子!”老師跑過來攔住父親再次抬起的手,“大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啊……”

風波過後,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拿小棍狠狠敲了畢的手心四十三下,說:“你還有臉欺負人家,人家的默寫生字一百分,你才得幾分?”從那以後,我的身份在大家的心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當有人又想像以前一樣捉弄我時,就會有這樣一種聲音傳來——“蕭華是好學生,不能欺負她。”大家對我的態度和藹了很多。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來好的成績可以贏得別人的尊重,可以讓自己的地位提升。於是,我比以前更加用功讀書,更加勤奮,每次測試的成績都名列前茅,在學前班的二十來個學生當中,我是僅有的考入重點高中的人,其他人大多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回村,和父母一起在刺繡廠上班。

我和芳芳自那次風波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而後隨著我的成績提升,我的周圍開始圍繞越來越多的朋友,我的交友圈子漸漸擴大,只是裡面沒有芳芳的位置。由幾間平房改造的學前班又變回了原來頹敗的樣子,但它門前的那條路,多年來我一直不敢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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