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毅抽了根兒煙,一邊重重吐出白色煙霧,一邊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小夥。
“要學趕屍,你有這膽子嗎?”
瘦弱的年輕人是個啞巴,他兩隻手在空中一通比劃,眼神堅毅,大概是說實在沒了生計,才找到劉毅學趕屍手藝。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你聽完再給我答覆。”劉毅冷漠地說。
2
湘西幾代出名的趕屍人相繼故去,劉毅是最後一代趕屍匠人,平日裡只把趕屍作為兼職。
傳統的湘西人依舊相信這種古老而神秘的方式,能帶著客死他鄉的魂靈落葉歸根,所以寧願花大價錢,也要讓亡人魂歸故土。
趕屍人一趟下來掙的錢比得上別人幹半輩子的,但其中兇險卻不為外人道。
劉毅給年輕人講的,是自己剛出師時候的事。
他從9歲到19歲,跟了老趕屍匠整整10年,把湘西周邊的深山踏遍,每一條趕屍路都熟得不能再熟。
老趕屍匠75歲的時候,再也走不動山路,就把咒符銅鈴都傳到他手上。劉毅信心滿滿,出湘接了第一個單子——三具少女屍體,都是自縊身亡。
趕屍人有三不趕的規矩:被雷擊死不趕,雷擊神罰毀人三魂七魄;瘟疫病死不趕,這樣的魂魄早被無常勾走;吊死溺亡不趕,屍體多有怨氣,易被邪祟纏身。
這三具屍體按理說犯了禁忌,奈何家人哭天搶地,說這三人生前心有怨恨,只有趕屍回鄉才能安眠。
劉毅心善,又初生牛犢不怕虎,硬是接下了。殊不知這一單為他以後趕屍埋下了禍根。
3
趕屍人喜在夜晚動身,手搖銅鈴,身後屍體排隊跟行、一步一跳,秩序井然,當地人稱為“走腳”。
湘西多山,趕屍人為了避開俗世,專挑深山老林的偏僻之路。路途遙遠,可能出現各種意外,因此趕屍匠大多帶一個夥計。
這次趕屍,劉毅獨身一人,倒也不覺得害怕。三具屍體用黑紗遮蓋,頭上貼了鎮屍咒符,亦步亦趨,看上去與活人一般無二。屍體用香料防腐處理過,也不用擔心腐爛。
在趕屍路上,一般都有“死屍客店”,是專供趕屍人和屍體下榻留宿的客棧,房價不菲。
劉毅天亮之前趕到了客店門口。
老闆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名叫王順。聽到銅鈴聲響就點燃了門口的燭燈,在劉毅到的前幾分鐘打開了店門。
“您可算來了,早就接到消息您要走一趟。”王順把他們迎了進來。
劉毅淡淡“嗯”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三具屍體貼著門板倚牆而立,他上樓休息就行。
“林花,外面霜重,給客人倒杯熱茶。”
“來啦——”一個頗為美豔的婦人端過來一碗茶水。那婦人十指纖纖,紅色指甲油在昏黃燈下亮晶晶的。又長一對兒桃花兒眼,直勾勾看得劉毅心猿意馬。
“咳咳。”王順咳了兩聲劉毅才回神,面色一紅把茶水喝盡了。
4
說來奇怪,為保人和屍體一路平安,趕屍人講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睡覺只能淺眠,今日白天劉毅卻睡得格外死,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你醒啦,先吃點兒東西,馬上天黑又該上路啦。”
林花用托盤端了幾個精緻小菜和一大碗米飯上來,劉毅肚子早就餓了,囫圇吃了。
“怎麼不見你家掌櫃?”
“他進城採買去了,半夜才回來呢。”
劉毅也不再多問,趕屍路他走過很多條,夫妻店卻是少見。女人家膽子小,這林花和王順年紀也不大,現在開死屍客店,也不怕賠錢……
5
很快天就黑了,劉毅吃飽喝足,銅鈴一搖,趕著屍體上路。
可劉毅走了沒幾步,最後一具屍體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沉悶聲響。
劉毅趕緊把屍體扶起來,把她頭上的咒符換了一張貼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看到女屍抬了抬手。
趕屍路上遇些靈異事件也是正常,劉毅也算見過世面,索性不以為然。
後面的路山更高,林子更密,比前面的要陡。冰涼的月光照在一行人身上,地上卻只有孤單單一個影子。
晚上露濃霜重,劉毅搖鈴的手凍的通紅,他想偷個懶,悄悄把鈴揣進懷裡。
沒走幾步,身邊突然起了大霧,樹葉霎時迎風作響,刺啦一片——劉毅大驚,拿出銅鈴使勁搖,清脆鈴聲響徹山間。鈴聲響,亡人歸,銅鈴一停人不回。
大霧遮眼看不真切,只能指望屍體循著鈴聲,別丟了才好。
整整5分鐘霧才散去,劉毅一轉身傻眼了——身後只站著兩個繃直的身影,還有一個丟了。
劉毅低聲咒罵一句,轉身正要去找,忽然瞥見剩下兩具屍體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兒呢?這兩女屍腰上的陪葬玉還有手上的鐲子都不見了!
劉毅總算是想明白了,那林花端給他的茶水裡肯定是下了藥。難怪年輕夫婦開死屍客店,原來想要發這種不義之財。
今天王順故意躲著他,就是摸準瞭如果事情敗露他拿林花一介女流沒辦法。
而那具女屍……該不會撞了邪祟,回去報復了吧?
6
劉毅一手銅鈴搖得翻飛,鈴聲越發急促,趕回客店的步子也越來越快。身後兩具屍體跟著一步一跳,倒像極了勾魂的惡鬼。
惡人自有天收,那少女不過一具冤魂,倘若真回去報復了,怕是要魂飛魄散,再也無法回鄉了。
劉毅緊趕慢趕到了客店,但還是來晚了——王順被人扒了皮,掛在客店門口的大樹上。月光下看著格外悽慘,有風吹過還迎風晃動,血淋淋得十分可怖。
沒等把氣兒喘勻,劉毅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也顧不上兩具屍體能不能跟上,踉踉蹌蹌就往門裡闖。
林花還在裡面,現在能救一個是一個。劉毅一腳踹開客店的門,裡面黑洞洞的看不見任何東西。劉毅打開燈,橘色的光照亮了整個大堂。
“林花?林花,你在嗎?”
沒有回覆……
劉毅從兜裡掏出一把符,正要往樓上去,突然想起什麼,一轉身直奔櫃檯。
趴在櫃檯上往下一看,就撞見一張驚慌的美麗面孔。
林花嚇得縮成一團,蹲在櫃檯後面戰慄。
“女屍呢?”
“走了,回鄉去了。”
“自己回鄉去了?”
“你帶著那倆妹妹快走,她萬一想起來沒殺我,等會兒就回來了,那你就走不了了。”
“我走了你怎麼辦?”
“快走!”林花噌一下站起來,神色焦急:“快走啊——”
“好,我走。”
7
劉毅嘴上說走,手上卻把一張符拍在了林花腦門兒上。
從一開始他就聞到林花身上有淡淡的屍臭味,她張口把外面的女屍叫妹妹,就更驗證了劉毅的猜想。
冤魂奪舍,林花早就死了,現在的林花不過是換了身子的女屍而已。而這具身體也用不了多久,要想一直“活著”,就要不斷更換新鮮的肉體,也就是說要殺更多的人。
劉毅暗自心驚,正要搖鈴把魂魄逼出來,林花卻突然動了。
她早就不是簡單的屍體,而是被邪祟附了身的惡靈。鈴聲符咒對冤魂有用,對惡靈卻是無用。
林花飛撲上來,一張口咬住了劉毅的胳膊,硬生生撕咬下幾塊肉來,都是兩三寸長。
劉毅掙扎不過,絕望地閉了眼睛,看來今天真得喪命於此。
8
想象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他一睜眼,看見了林花極其猙獰的表情。
但見她突然一隻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另一隻手拼命地拽掐脖子的那隻手腕,十分別扭矛盾。
“快殺了我——”
劉毅面色一喜,看來女屍找回了自己的魂魄,他立即拿去銅鈴用力晃動起來。
“沒用的,快殺了我!沒多久了!”
那隻手隱隱有滑落的跡象,林花看起來痛苦無比,劉毅卻犯了難。如果殺了現在的林花,那女屍就魂飛魄散了。
“快殺了我,把她們帶回去啊!”
喊完這句,掐住脖子的手終於被另一隻手拽了下來。
與此同時,劉毅一刀捅進了林花的胸口。血液噴濺出來灑在他身上,和他被咬的破碎不堪的胳膊的血融在一起。
林花倒下去了,劉毅也倒下去了。
9
劉毅是死裡逃生,但那條胳膊算是徹底廢了。而女屍魂飛魄散,再沒有任何蹤跡。
走之前,劉毅特意上了二樓,找到了女屍的肉身。
因為魂飛魄散,這具肉身快速腐敗,散發出惡臭。劉毅還是選擇把她帶上,即使她永遠不可能魂歸故土。
回鄉的路再沒有遇到什麼波瀾,劉毅卻一陣後怕。如果他選擇保命而不是回去救人,那女屍就會為非作歹,禍害人間;如果女屍不是良心未泯,仍舊惦念著自己的夥伴回鄉,恐怕劉毅也早就成了一具屍體。
10
劉毅的右胳膊留下了極其醜陋的坑凹,巨大的疤痕只能常年用長袖遮蓋。
他把袖子掀起來給啞巴展示駭人傷口,啞巴驚得瞪大了眼睛。
他笑了笑,告訴啞巴:“它可幹了件大事!我就是用它一刀捅死了林花。”
啞巴發出咿呀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意思,眼睛裡卻亮亮的。
“我現在問你,你還願意學趕屍嗎?”
啞巴愣了愣,隨即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行,但我可告訴你,趕屍人心要正,心不正就回不去家嘍。”
啞巴也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得,我也算是有夥計了。”
撿起地上的菸頭,劉毅站起來拍拍褲子,從兜裡摸出一副銅鈴。
鈴聲響,亡人歸,銅鈴一停人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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