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没打仗的部队，面对打了三十多年仗的敌人，如何才能取得胜利？对越作战临上战场前，团长一批一批送战士们上一线，内心有些悲壮。他同战士们握手，战士们嘻嘻哈哈地对他说，团长，没事，放心。
与战士们握过手，团长手心生热，他恨不得把战士们高高举过头顶，举上天，战士们给了他信心，给了他打赢这场战争的信心。这些年仅十八九岁，最大的不过二十多岁的战士们，自从踏入战区的地界，就都变了，那个曾经受处分、曾拟议劳教的战士，眸子里透出的不再是邪气，就连那个平时斯斯文文、见人害羞的战士也都挺起了胸膛……团长想如果带着这样的部队都不能打胜仗，部队的白米饭他算是白吃了，干脆脱军装回家种红薯算了。
果不其然，这个团坚守阵地一年多时间，胜利完成了防御作战任务。那个平时老爱动拳头的战士，上阵地第二天就立了二等功。战斗结束，他趴在猫耳洞里咬着被子，让军医用消了毒水果刀从背部取出十几块弹片。那个腼腆害羞的战士向小平，用31发子弹打死敌人30人，打伤敌人1人，军委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仗打胜了，团长觉得仗是战士们打得，战士们最可爱，应该紧紧拥抱他们，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在猫耳洞里坚守了这么长时间的战士，身体都很虚弱，情绪不能激动，激动就会虚脱晕倒。在阵地上，团长非要进战士们的猫耳洞里看看，可是猫耳洞太窄，团长身材魁梧进不去，但他却非要进，就是爬着也要进。
战士们想到了个主意，朝阵地下扔了几颗手榴弹，假装越军向我阵地打炮了，然后拉着团长就往下撤。作为团长，岂能被战士们这点“小把戏”欺骗，但是他知道，这是战士们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一年多与敌人作战，战士们把英雄的一面展现给了团长，但是临下阵地，他不想把“屁股”露给团长。
兄弟部队从阵地上撤下来的时候，都是躺在担架上抬下来的。7连长向团长打包票：我带领连队，给你踢正步踢下去。8连长说，我们全连跑步跑下去。团长说，不要踢正步，也不要跑步，走不了的，还是要抬下。战士们能在猫耳洞里坚守一年，都是有功之臣，不要说打仗，就把猫耳洞搬到北京，市民们能够在十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猫耳洞里带上10分钟，就算是很了不起了。
团长不需要战士们与兄弟部队比这些，该比的在战场上都已经比了，他真希望再变出来一个团，到阵地上把战士们全部抬下来。4连有个哨长高烧39.7°，还坚持从阵地上走下来，团长命令必须抬下来，刚一上担架，这位哨长就虚脱瘫倒了。团长心疼坏了，他全力组织保障全团撤下阵地，但是全团官兵大部分还是自己走下了阵地。他们三五成群，互相搀扶，腰直不起来，两腿打抖，一摇三晃，慢慢地向前蹭。团长见了，眼泪“叭叭”掉在地上，像是能在地上砸出坑来。
战士向小平说，走出猫耳洞，这个世界瞬间变得宽阔了。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甘甜，战士们跌跌撞撞往小溪里跑，干部喊，别跑，防炮！炮？！ 炮是个什么玩意儿？猫耳洞里挨敌人的炮还少？有水了，打炮怕什么。战士们在小溪里既洗又喝，简直就是一副见了水不要命的架势。老百姓说，这些兵要回家见妈妈了。
部队回撤的第二天，官兵们在淋浴车上洗澡，因为洗澡的人比较多，上级规定只能洗半小时。战士们洗啊洗，搓一层，掉一团，一瓶洗发水用完了才洗出泡沫，从头上流下来的全是黑水。
有战士说，从猫耳洞里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太阳长什么样子，时间久了，都忘记太阳长什么样子了。太阳还是原来那么大，还是晃人眼，战士们觉得对着太阳打个喷嚏都能舒服死。孟吉平说，从猫耳洞走出来，见到啥都想摸一摸，树和草都比以往绿了，就想躺在草地上打个滚，晒晒太阳，这才是人啊，这才是“人”的滋味。
是的，战士们从战场上下来，极力寻找着“人”的滋味。人类从原始社会走向现代文明用了数千年的时间，而一场战争却让人急速回到了原始状态，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但无论如何能够自己走下战场，或者活着被人抬下战场都是幸运的，他们可以自己寻找重尝“人”的滋味，那些牺牲了的烈士们呢？
他们再也不能重尝做“人”的滋味，但是必须维护他们的尊严。英雄最后一站不只是战场，也有可能是火化场。火化场有负责为烈士整容洗消的，也有负责火化的。缺少肢体的烈士，整容洗消组为他们补上。
火化队的战士们啥都不怕，最怕晚上站岗。有时候打雷下雨，铁门哗啦啦响，如果再遇上停电，化妆完的烈士没法立即火化，战士们就得守着，生怕老鼠把烈士的遗体给咬了。4个人站岗，
1人1个角，点5根蜡烛，一会儿这儿吹灭1根，一会儿那儿吹灭1根，有些新战士吓得够呛，老兵们就拉着新战士与烈士“唠家常”，唠着唠着新兵就变成了“老兵”。火化队班长邓业付说，他们每次吃饺子，就有烈士送来，有时候正吃着就送来了，有时候还没吃，正包着就送过来了。大家说，以后别吃饺子了。三四个月没吃，烈士送来的少了，但也有。可是只要吃饺子，准有烈士送来，不知是赶巧，还是什么缘故。
只要有烈士送来，战士们都会放下手头的活，专心送烈士最后一程，整容、洗消、拍照、敬酒、敬烟……每一个流程战士们都力求精致到位，因为这一切都关乎烈士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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