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 楊晴的九齒釘耙(節選)

孫鵬飛 | 楊晴的九齒釘耙(節選)

@ 插畫:王琳--低迴明滅

楊晴的九齒釘耙(節選)

文 | 孫鵬飛

六月二十一日,大風。

在家悶得慌,去看了場電影,看完心裡更亂。說不上因為什麼,總之是亂。還有點心疼票錢。出了電影院下電梯,我腦袋倚著光可鑑人的電梯壁,模仿《無間道》梁朝偉電梯裡腦門中槍。出了電梯看到個人,背影倒是像楊晴,我沒敢認。跟著她出了大廳,走了一會兒,她接了個電話,說的是東北話。今天風真大,裹挾著沙子,打在身上像中槍似的。我在步行街跟丟了她,知道她不是楊晴。

午飯沒吃。學生時候常去購物中心三樓打牌,那時楊晴也跟著我們。我自己去了趟,把牆壁上我們合照的大頭貼撕了下來。然後買了兩杯奶茶,邊走邊喝,回了家,在沙發上躺到太陽下山。我坐起來點著了楊晴的大頭貼,然後扔進菸灰缸裡。我媽在外面瘋夠了,回家做飯。她忘了帶鑰匙,敲了一會兒門,我才去開。我藉著泛黃的光線讀《華爾街日報》。報紙是坦克給我的,從國外寄來,就一張。一起逃課那會兒,他是我們老大。

報紙上面說睡覺時間最多的國家往往經濟發展也充滿活力。印度人每天睡覺超過五百二十分鐘,中國人平均五百四十四分鐘,印度和中國是大型經濟中增速最快的。看完我腦子裡畫了個大大的問號,我昨晚就沒怎麼睡,早上五點多就起床了,今天是頂著黑眼圈出門的。我要問的是我該不該給楊晴打個電話。

打了又說什麼呢,說我很想她嗎?

我媽做好飯也不喊我,敲了敲盤子,喚我過去。餵狗呢這是,我坐下同她吵了幾句嘴。她一點不示弱,說我是脾氣暴躁的老光棍。

爆發點是她做菜齁鹹。我說,你五十歲的人了,一天到晚不著家,就知道左鄰右舍嚼舌頭、搬弄是非,心思一點不在做菜上。

她還是那句話,愛吃不吃。

我很受傷。

七月一日,上午,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移動營業廳實名認證,今天能來的都是不上班的中老年人,他們插隊,隊伍越排越長。業務人員和中老年人交流困難,我抓耳撓腮坐立難安,腦子裡冒出來一個念頭,要不要抽支菸?

牆上液晶電視放《藍精靈》,曾經……差點我也和那個演藍精靈的淑妞在一起。可能是錯誤的時間吧。

早上在陽臺看見淑妞死之前的花襪子留了下來,像兩片發黴的鹹魚片隨風搖曳著,徒留人家在這個繁忙的日子睹物思人。我權當她變鹹魚片了,發黴了。我權當她死了。

我懷念每一個死去的人。

七月一日,下午,也無風雨也無晴。

又想起楊晴,我知道我要崩潰了。戒了兩週的煙,又抽上了。

我們高二的暑假正好趕上四十週年校慶,坦克他爸爸把學校的室內體育館包了,給坦克辦了場個人演唱會。楊晴她們幾個小姑娘也參演了,報的節目是《藍精靈》。起初楊晴以為是演阿凡達。等真正需要這些人上臺蹦蹦跳跳,楊晴才知道自己弄錯了。八年前的楊晴穿著一身藍色連體內衣,外面套著白色吊帶裙,頭戴小白帽,就這樣立在舞臺中央。別的女孩扭來扭去時,她倒像個淑女,搓著手罰站一般矜持得很。

楊晴和我說,那天我和坦克合唱的曲目完了,她想給我送花。對,是給我送花。而我呢,一直在後臺同幾個女孩周旋,她沒有找到機會。

她在後臺等我時,第一次遇見了杜可文。

時間已經很晚了,她開始考慮晚上去哪個酒店入住。她說沒有帶身份證,杜可文帶著她去了家裡。

杜可文家裡很大,住的是雙層小洋樓,每個房間都有空調。她說。

我問她,你們這些富二代腦袋上有天線,是不是能接收彼此信號?撞見了,是不是惺惺相惜?

楊晴很喜歡回憶她的第一次,記憶中的杜可文完全是個強盜、悍匪。杜可文給她找了一間空房間,全是煙油味。床頭櫃上有菸灰缸,插滿的菸蒂像插了朵大花。菸灰缸旁邊是座機,連塑料聽筒都是油黑的。楊晴撕開一包溼巾,擦乾淨了聽筒。她原本要給媽媽打個電話,告訴媽媽找到地方睡覺了。她記得杜可文很開心。可能她擦電話聽筒這一行為,使得杜可文很開心吧。

楊晴說,真的是每一個房間都有空調。

可是那之後,兩個人都很熱,空調好像沒起到什麼作用。楊晴赤身裸體在床上翻了個身,臉埋在枕頭上哭了起來。杜可文只是坐著抽了支菸,插滿菸蒂的菸灰缸倒扣在地上,像一朵早謝的大花。

楊晴懷孕是在一個小賓館裡,她覺得很髒,還沒推開門就嗅到了放餿的襪子味。牆上並排貼著三張豔星的三級照,地上是瓜子殼和食物碎屑,窗玻璃破的一角纏上了透明膠,被子都是潮溼的。她忍著四個鐘頭的哈欠,開著剛買的寶藍色保時捷到杜可文家門前。沒想到之後落差這樣大。她說杜可文完全是個強盜、悍匪。楊晴說杜可文還愛著她,即使面對她肚子裡那個七個月大的孩子,杜可文沒了主意,楊晴依然堅信杜可文愛著她。杜可文會和她一起養大這個孩子。楊晴引產後在我家裡住的那幾天裡,我懷疑她不正常了。

我媽卻說不正常的是我。

七月一日,晚上,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把楊晴匆匆忙忙離開我家沒來得及帶走的花襪子扔到垃圾桶裡。

她走的那天我開著她的車送她,路上我問她怎麼不多住兩天。她看著前面的路不回答我。她引產的當天就出院了,醫生給她開了些補血的藥。她不按時吃,我負責監督她。走的時候我問她,下面還流血嗎?

她說,你這是性騷擾。

半路上寶藍色保時捷停靠路邊。油箱一早提示沒油了,我們都沒注意。我下去打開油箱看,撲面而來的柴油味。我皺著眉問她,你買的柴油車啊。小蹄子說是,怎麼了。我說,你真騷。小蹄子一張鵝蛋臉拉長了,瞪圓了眼睛。我問她車上有柴油嗎。

你要幹什麼。她問我。

她抱著油桶不給我,她心情並不美麗。她說,你先說清楚幹什麼。

我說,我喝了它。

我一把奪過油桶,擰開蓋子往油箱裡面倒。我說,叫你留下來不聽,你看這是天意。她又不說話,低頭看自己鞋子。我說,你走了就別回來了。我把汽油桶扔出去,一股股泛著活力的油湧出了圓形瓶口,在柏油路上淌出一條顏色更深的粗線,柴油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哭了起來,她又想杜可文了。

我們挨著肩膀在馬路牙子上坐了會兒,楊晴起來,到車上拿了摺疊的拖把收拾了馬路的殘局。我發動車子,接著送她。

我瞅著垃圾桶裡的花襪子抽菸時,我媽突然回了家。她身上都是汗酸味。又吸又吸,她衝我嚷嚷,牆都給燻黃了也不刷。她急急忙忙換了雙白球鞋,走到門口,又走回來拿了把新的帶著綢子的花扇子,倒了杯水立在當地一氣喝完,小跑著出了門。

* 全文請閱讀《青春》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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