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不能忘却的纪念

来源:淮南市文旅局副局长、淮河文化研究知名学者岳葆春

一座城市的发展离不开资源与禀赋,离不开水系与文化。

我们今天探讨淮河文化,绕不开现代工业文明。

这块土地不仅诞生了“牢笼天地、博及古今”的宏篇巨制《淮南子》,也蕴藏了日月精髓、物华天宝的煤矿和煤层气。

今天,我们想缅怀一个人,与一座城市命运息息相关的人。

天者,夜与昼

从飞机上鸟瞰淮南,千里淮河在这里打了一个弯,日光映照着河流,从激越高歌变得安详寂静。淮河,分割了中国地理意义的南与北,包蕴了河岸万物的生与长,她时而桀骜不驯,时而慈祥平和,她时而多灾多难,时而铸造丰收的喜悦,这种难以捉摸的个性,让一位伟人久久沉思,他挥毫写下“一定要把淮河修好”,这与“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豪迈颇有不同。

这个似弯似结一样的曲线造型,也折射出一座城市从孕育到崛起的不凡——生生不息,奔流不止。七亿年前,这是一片浩瀚的蔚蓝色水域,孕育了生命的起源“淮南虫”。沧海桑田,地壳不断抬升挤压,一轮又一轮植被被掩埋,生命的延续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印证。

我们探寻这座城市的源头,追溯到一百年前煤矿规模化的开采,这是东部人口集聚而生的重要缘由,尽管一百年后依旧没有逃脱矿竭城衰的魔咒。淮南煤炭的开采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洪武二十八年,地方史志就有详实的记载。作为淬炼铁器的重要能量,在冷兵器时代意义非凡。

今天,我们站在八公山上俯瞰这座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常常回想100年前抑否是70年前,这里是什么景观?清代诗人陈翰在《洞山别业》中描述:“柴门俯视大淮弯,槛外青峰绕石关。”毫不讳言,这里是田园牧歌农耕文明的典型映照,一座热土步入机器轰鸣的工业文明,其中的媒介和机遇是什么?

206国道穿城而过,曾经是一个城市的荣耀。在西部矿区,一个高擎火炬的矿工雕塑成为这座能源新城的标志。

淮南,全国十三个亿吨煤基地之一,华东的工业粮仓,火电三峡,一座建在金库上的城市,是这个城市的标签。上学时每次路过,都是油然而生的自豪感。2015年,因为工作调整,到政府部门工作后翻阅前任留下的资料,一个来信办理单引起了我的注意,省文史馆馆员以及学界名流呼吁淮南为谢家荣院士塑像。

谢家荣是谁?他与淮南什么关系?

我曾经在早期的阅读中隐隐地记得,淮南煤矿的发掘和建立与一位谢姓科学家有关,我还天真地以为,淮南谢家集区乃至谢一矿、谢二矿的命名与他有关。通过一段时间的资料查询和研究,心情逐渐变得沉重和郁闷起来,我曾经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请教过这个问题,也流露出想写一写谢家荣的意向,迟迟没有动笔,是掌握的资料不足,也无缘抽身寻访他的家人和学生,无法确定,能不能驾驭自己的文笔和情感。后来,也渐渐地知道,蔡家岗曾经的辉煌、谢家集区成为行政建制的命名,与1955年被授予学部委员的谢家荣没有丝毫关联。

地者,衰与荣

谢家荣,这是每一个淮南人都不应忘却的名字。

他与这座城市的命运息息相关。也正是他通过科学理论的研究、推测与判断,发现了现代意义的大淮南煤田。73年前,他站在八公山山麓,豪情满怀地预测,这里必将诞生一座城市!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作为民国政府资源委员会全国矿产测勘处处长的谢家荣,带着同僚在八公山找矿。此前,他的朋友,淮南路矿公司总经理程韦度、协理徐宽甫,委托他到淮南探测新资源。当时的大通煤矿和九龙岗矿,经过多年的开采,资源濒临枯竭,煤矿当局急于开采新煤矿以供应华东之需。以找矿为己任的谢家荣立即组织队伍到淮南实地探测,他打破了过去追踪老窑找煤的旧方法,而是根据地质学原理,发现了八公山一带存在奥陶纪石灰岩,这为周边平原地区赋生煤层增加了无限的可能。

蝉鸣阵阵,溪流潺潺。谢家荣和他的同事们没有心情浏览佳山胜水,他们从军队淘汰的那辆黑色的吉普艰难地攀越,这座曾经发生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古战场,曾经遗落过前秦苻坚大帝的梦想,谢家荣不是去捡拾箭簇和残破的刀戟,而是在追寻探究远古赋予任何有价值的印记。功夫不负有心人,清澈见底的溪涧里,他们发现了一块含纺锤虫化石的石灰岩,举起这块石头,滴着的水珠折射出太阳的光芒,这是一个好兆头。在数次奔波淮南之前,谢家荣就有了一个理论上的预判,从舜耕山至八公山之弧形构造,以及附近大量的奥陶纪石灰岩存在,就推测出八公山附近带有赋生煤层的可能,实地勘测后,纺锤虫化石的发现和距煤层更近的乌拉统石灰岩的剥露,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一钻出煤。谢家荣亲自勘探确定了第一个探眼,不到一周的时间,在距离地面19公尺之下,也就是紧接着冲积层之下,发现了厚达3.6公尺的厚煤层,以后的钻探共发现了24层厚薄不同的煤层,总厚度达38公尺,通过测算,全部储量应在4亿吨以上。在那个紧张的日日夜夜,他的子女深情地回忆道,“父亲去淮南时风尘仆仆,在南京时心系淮南,饭吃不香,觉睡不着。记得有天晚上,淮南传来消息,钻机打到煤层了!父亲在家里听到消息后,高兴地像个孩子,他兴奋地、大声地告诉每一个人,淮南八公山打出煤了!”

淮南路矿公司几天后给谢家荣发来贺电,“顷得矿电,新煤田钻探见煤,无比兴奋,吾兄慧眼烛照,使宝藏得以启发,丰功伟绩,永垂千秋。”谢家荣的兴奋点在于,淮南新煤田的发现,充分证明了地质科学应用的伟大,为以后的煤田探测提出了崭新的、合理的和科学的路径。在谢家荣地质理论的指导下,矿产测勘处相继发现了安徽凤台的磷矿、福建漳浦的铝土矿。然而,这并没有给谢家荣带来好运,这也是我为什么心情沉重的原因。

人者,死与生

1913年,初中毕业的谢家荣不满16岁,偶然的机遇让他进入了民国政府举办的地质研究所,因为成绩优异第一个被送往美国深造,先入斯坦福大学,后就读于威斯康辛大学,1920年获理学硕士后回国,入职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同时先后兼任北大、清华、中山、中央大学教授和北大、清华地质系主任。虽然兼职颇多,但坚持只领一份薪水,这在当时习气中也是一种鹤立鸡群的风骨。淮南八公山一钻见煤,轰动了国民党统治区,也引起了解放区的关注。1949年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召开,谢家荣作为科技界的特邀代表,简历中写道:“著名地质学家,北京大学教授,淮南八公山煤田的发现者”。1957年整风反右,谢家荣曾经的“丰功伟绩”成为“千秋罪孽”,有人批判“淮南八公山煤田的发现,客观上为国民党反动派输了血,延缓了蒋家王朝的覆灭”,这注定了谢家荣的悲剧命运,从建国初的地质部总工程师,“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地质部地矿司的总工程师,地质科学院成立后,又变成了矿床所的副所长,反右后又降成了一个研究室的副主任。在骨灰盒上的介绍信里,机关发函明确为“县处级干部”。

士可杀不可辱。1966年8月13日,被红卫兵造反派踢打批斗羞辱,含愤自杀。“侬妹,我先走了,你要多保重”,这颤抖的字条的背后,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剧。

城者,天之道也

淮南,一个因煤而兴,缘煤而建的新兴工业城市。地理意义的“大淮南盆地”探明储量153亿吨,远景储量444亿吨,这为一座城市的发展定位和未来方向拧紧了螺栓。

今天,我们沐浴在党恩下,也享用着那一代学人释放的温暖和光明,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的名字,每一个开疆拓土的功臣都应该被缅怀和追忆,包括科学家谢家荣。

这座城市没有他的雕像,他的业绩记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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