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欧阳修: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

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语译】

在饯别的筵席上,我手里握着酒杯,打算把难卜的归期事先同你约定,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已忍不住形容惨淡,喉间哽咽着一股酸楚。人生本来就有这样执着的情痴,源自内在天性的一往情深,是无关乎外在风月世界是如何变化的。

要唱离歌可以,可是请不要再翻新的唱词了,任何一支曲子在这时刻听起来,总是教人寸寸柔肠都打结的。这样的为离情所苦,可有什么法子才解得开呢?恐怕非得把洛阳城的一草一花全都瞧遍了,才能爽快地向东风道别吧?

【赏析】

这是一阕描叙别情的词篇,字里行间洋溢着永叔的深情与深情中的一份思致。换句话说,由于永叔面对悲愁的现世有份赏玩(适当距离)的意兴,所以,他能入乎情内,出乎情外,充分显现“豪宕”的情怀。

就词篇的结构来说,上下阕一式,开始一、二两句写情事,三、四两句引入议论。从内心写到神态,平淡中见曲折,深情里含思致,是典型的永叔词风。

上阕开始两句:

尊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叙述词中主角手把离尊,方别未别,就打算将难卜的归期与对方约定,以安慰彼此。“拟”字是描写主角的心理状况,也可看出主角对此番离愁所作的挣扎与努力,他尽量要表现出一副自然的神态。

然而,“悲莫悲兮生别离”(《九歌• 大司命》)、“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江淹《别赋》),他万万没想到,那离愁似浪潮,早已在他的心湖汹涌了。这时,他打算说的话,都哽在心里,而原来和谐的“春容”——主角的神态,一霎间,已是一片凄惨的阴霾了。

三、四两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以相当肯定的口吻来议论,是针对上述心理、神态而作的诠释,为主角的如此表现诊断,原来,他是“情痴”!当然,正因为是“情痴”——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所以,才会有如此的情绪变化,这种源自一往情深的天性,是无关乎外在世界的风月变幻的。(可是,话说回来,要是外在世界的风月出现在别离时刻呢?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在感情世界里,永叔所认定的“情痴”毋宁是新鲜且深刻的。

下阕,一、二两句:

离歌且莫翻新阕,

一曲能教肠寸结。

承上阕一、二句而来,叙述别离前的愁情。离别在即,一曲离歌,就教人寸寸柔肠都打结了,对于一遍又一遍的翻新重唱,仿佛使人掉入了离愁的旋涡里,越陷越深,真是受不了。

这时,主角以商量的语气,提出“且莫”,就有“万万不得”的意味,真是无奈,然而,此“无奈”不正是“离愁”所导致的?到这里,离情别恨差不多已被写得可以了,但是后面两句:

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突然以议论的句法,宕开了离愁的漩涡,化悲苦为喜乐。显然地,主角在面对悲愁的现世,已有份赏玩的情怀了。

所以,他提出,只等到看尽了洛阳城的花草,才愿与春风道别。“直须”两字,是推想的意愿,除了明示主角自我宽慰之外,也反衬了主角当下身处愁城的心理状态。当然,把此种意愿企图从推想中获得满足,更加可见主角的“情痴”真相。

基本上,最后两句所展示的价值取向,与永叔的人生哲学——豪宕情怀是一致的。王国维《人间词话》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对永叔《玉楼春》的看法与人生态度的透视,可谓真知灼见。

选摘自《唐宋词选:跨出诗的边疆》林明德,九州出版社

欧阳修: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词是唐、宋时兴起的新诗,它清灵曼妙,注重情韵,最能展现中国文化的阴柔美,发挥中国文字的音乐潜能,也最好地展示了抒情传统的魅力。在文学宫殿里,它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形式上的小令、中调与长调,内容上的抒情、叙事与哲理,深深地蕴藉着唐宋词家的生命情调和中华民族一脉而来的情感样态。读唐宋词,感受生命的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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