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半畝方塘,春末時種下,盛夏時繁茂。荷葉田田,籠有青霧,荷花零星,高於葉,有亭亭玉立之感。偶有白鷺驚起,撲騰幾下又沒入其中,寂如以往。

幼長於湖畔,滬城以西,水鄉古鎮人家。魚翻藻鑑,鷺點菸汀,無甚稀奇。浮生幾十載,然記憶深處,這窪荷塘,其美於雨,其美於夜,其美於詩,其美於味,其美於情,如刻骨於心。

荷塘之美於雨。夏末常有雨,風先至,碧浪翻。忽然之間,傾盆而下。落於荷葉,如萬千小錘忙不停歇,鼓聲鼕鼕,鈍啞沉悶之聲,不絕於耳。幼時貪玩,捕蟬摸蝦,甚是平常。光著腳,撐著傘,泥濘裡來去。田埂狹長,稍不慎便落於荷塘。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荷塘不深,然淤泥滑膩,翻騰幾下,傘折,葉折,渾身泥。三兩隻野鴨驚惶飛起,腳邊小蛙自荷葉跌落,倉猝一蹬,又藏匿於葉下。雨點再狠狠敲打著荷葉,也不及我打擾這片清靜。然夏雨來去飛快。雨後荷塘,如一洗千塵。荷花似出浴仙子,豔而不妖。珍珠顆顆於盤中,晃晃搖搖。孩童時,唸的不過是一處玩樂之地。

荷塘之美於夜。夜風習習,縷縷荷香拂面而來,帶起陣陣蟲鳴蛙叫,綿綿柔柔,亦吵吵嚷嚷。夜臥於榻,一半心思聽聲,一半心思已入夢。只剩偌大荷塘,明月繁星下,葉為深,花為淺。瞧不清碧波美人,然卻如幾多嫋娜身姿,幽幽撩動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年少時,讀朱自清先生之《荷塘月色》。月下荷塘籠輕紗,月色如流水,穿過高處叢生之灌木,劃過稀疏楊柳梢,畫於荷塘之上的影兒,參差斑駁,像幅畫,又像峭楞楞的鬼一般。先生筆下荷塘月色之美,其美在景,亦在於心境。為文者,為師者,雖陷於“象牙塔”之困,然以筆為矛,沉鬱又倔強,勾勒一番期待,頌之為經典。清華的荷塘,固然多幾分筆墨濃香。於心深處,美卻不及老屋門前,那一窪荷塘之夜色。蟬鳴樹梢頭,蛙叫田野間,蟲兒唧唧來附和,偶有雀聲驚起,夜半好不熱鬧。餘輾轉反側,祖母輕搖蒲扇,斥道:“還不睡,莫要讓田雞捉了去!”迷迷瞪瞪,便遊夢於那藕花深處去。

荷塘之美於詩。“溪上新荷初出水,花房半弄微紅”。盛夏六月,新荷初出,如大家閨秀輕探出於窗外,柳如眉,雲似發,微微桃紅在臉頰,端莊也嬌羞。米芾之長子友仁,知其山水,玄幻空靈,然一句“花房半弄微紅”,恰似人間煙火,你儂我儂。又如“紅藕香殘玉簟秋”,

殘荷零落,心生愁思,一種為相思,一種離別愁。再如李商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秋意漸沉,一池秋水,偏留幾許殘葉,與枯蓮蓬。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紅樓夢》第四十回中,賈府眾人遊湖。寶玉覺破荷葉可恨,想命人拔了去。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殘荷或枯荷,不過是性情之人,聽枯荷秋雨,聽出清韻,聽出情趣。然鄉野之人,更為灑脫,不思寂寥,不念離愁,只因枯荷之下留有斷藕罷了。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荷塘之美於藕。夏藕細嫩,秋藕補人。夏末秋初之時,挖藕一雙,洗淨去皮。圓糯米浸於水,靜待數個時辰,直至輕捻即碎。藕節削去一頭為蓋,糯米置於大孔小孔,壓實為佳,藕蓋封好牙籤固之。入大鍋,水深沒過藕,下冰糖紅糖,大火煮沸小火燉,為其色勻,不斷翻面。最後輔以舊年幹桂花,直至酥軟,靜置於糖水待涼。取糖水熬漿,澆於片片糖藕,桂花糖藕乃成。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聞之桂花幽香,食之甜糯,又藕斷絲連。餘無論身居何處,但凡此家有糖藕,必點上一盤。其名皆同,然味各異,卻總覺不如祖母做得美味。須臾之間,又十數載,猶記祖母叨唸:“囡,做了大鍋糖藕待你歸來,哪能還不歸來?”冬日,殘荷,幹蓮蓬,再無人洗一雙藕,煮一鍋桂花糖藕,盼吾歸去。

老屋門前,有一窪荷

荷塘之美,或美於驟雨熱烈,或美於秋雨蕭疏;或美於詩意,或美於憂傷;或一口軟糯甜蜜,或一撮舊年金桂。浮沉於世,貪戀諸多,失之不少,糾結數載,卻已然釋懷。然於心深處,這一方荷塘,勾起年歲塵封之念想,留稚子嬉鬧無知,留老嫗聲聲,盼歸,盼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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