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生活的祕密就是受苦

撰文丨張旋

人生:唯美主義的聖徒

奧斯卡·王爾德,一個唯美主義聖徒,卻成了文學史上“最大丑聞”的受難者。且不管他在文學上的地位如何,至少他曾經是現在仍然是人們最熱衷於談論的文學人物之一。他同時代的人對他有崇拜,有不屑,更多的是妒忌。他先是迫使人們接受了幾條悖謬而有趣的藝術真理,人們又迫使他接受荒謬而殘忍的懲罰。正因為他未選擇逃亡而是決定接受懲罰,才最終鑄就了他在文學史中不朽的地位。如本書作者所說:“他屈服於他曾經批判過的社會,因而贏得了比別人更進一步批判社會的權利。”

王尔德:生活的秘密就是受苦

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900年),出生在英國(準確來講是愛爾蘭,但是當時由英國統治),最偉大的作家與藝術家之一,以其劇作、詩歌、童話和小說聞名。唯美主義代表人物,19世紀80年代美學運動的主力和90年代頹廢派運動的先驅。

王爾德的傳記很多,這一本卻有特殊的地位。從個人角度來說,這本書之吸引我的百分之七十原因,應歸於作者理查德·艾爾曼

(1918—1987)

。他花費一生大量的時間完成了愛爾蘭文學三傑的傳記,即《葉芝傳》、《喬伊斯傳》和這本《王爾德傳》,每本都值得讀了又讀。傳記本質上是談論人的藝術,但艾爾曼教授

(曾在英美多所大學任教)

不僅擅長談論人而且最擅長談論作為文學家的人。他對文學家的生活非常熟悉,對其創作方法、謀生手段和建立聲望的過程全都瞭如指掌。因而他也能把作家的生活、命運及其作品結合得十分緊密。從而不僅帶給讀者一個非常鮮明而生動的作家印象,也對其作品有更深刻的理解。這肯定是所有傳記作家努力追求的成功之一。

王尔德:生活的秘密就是受苦

《奧斯卡·王爾德傳》,理查德·艾爾曼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5年1月版。

傳記:一本五幕的悲劇

關於王爾德,相信買這本書的讀者大都對他的那些關於生活和藝術箴言不陌生。諸如“藝術的價值在於一無所用”、“生活模仿藝術遠甚藝術模仿生活”、“藝術的真理就在於其對立面也是真的”、“一種思想如果稱不上危險,那它就不配稱為思想”、“不要懼怕過去,如果人們告訴你過去的事情無可挽回,別相信他們。”說實話,這些格言如果出自別人之口,只能被看成是作者發揮超常的機智妙語,並一笑置之,但對於一個努力實踐並傳播它們,最後還受到懲處的作家來說,更讓人關注的應該是其現實性。

塞繆爾·約翰遜博士說:“沒有人能自在地追求榮譽,除非不顧受辱的危險。”王爾德的人生對世人最有啟迪之處就在於他人生的冒險,因為他自己也常常對此缺乏理解。作為詩人、批評家和諷刺劇作家,王爾德的思想當然是敏銳的,但這種敏銳卻不包含別人內心的惡意。雖然他寫了很多邪惡之人,可是這些人只能稱風度翩翩的“邪惡君子”,而且他最樂於輕信那些帶著邪氣的漂亮面孔。對他施放惡意的人只是使他的名氣受到傷害

(特別是惠斯勒)

,而邪惡的夥伴卻使他深陷於一張巨大而黑暗的網,使他的人生徹底跌落於陰溝之中。他在寫《莎樂美》的時候,卻認為自己找到了一條真理:“人們總是殺死自己所愛。”這句話反過來理解就是“人總是受害於那些愛上自己的人。”他就是陷入這條必然導致自我毀滅的處世邏輯之中難以自拔。從沒有哪個作家所寫的格言在他本人身上帶有這麼強大的宿命性和戲劇化。

儘管王爾德常被看作一位過著戲劇化人生,並渴求榮譽光環的人,但艾爾曼卻把它當成一位與那個時代的愚昧和虛偽作戰的文學英雄。這本傳記所用的體裁也像一本五幕的悲劇。全書分為:“初始、發展、昂揚、羞辱、流亡”,並且賦予每一幕以鮮明的特色。比如早期王爾德只是不遺餘力傳播唯美主義信條渴求明星光環的人。中年的王爾德,面對自己的追隨著開始提供了一種真正的處世方法:“……藉此可以擺脫一種尚沒有能力對付宗教或生活的唯美主義,也可以擺脫一種提供了安全感卻永遠如履薄冰的宗教。他並非是通過摒棄唯美主義或道來實現這一目的,而是把神聖的事物顛倒過來,讓他們成為世俗的事物,而把世俗事物顛倒過來,讓它們成為神聖的事物。他讓靈魂流露出色情,讓渴欲顯現出精神性。”

王尔德:生活的秘密就是受苦

王爾德與他的同性情人道格拉斯。

艾爾曼總是用王爾德的作品來分別描繪其精神的三個分支。即用《社會主義制度下人的靈魂》探究其靈魂的格調

(他對完美人格和文明社會的憧憬)

;《道林·格雷的畫像》則用來揭示其慾望的指向;《意圖集》和其他幾篇重要的批評則用來揭示王爾德才智的特徵。這種手法不僅從側面驗證了王爾德“生活模仿藝術”的格言,而且還深化了王爾德作品的內涵。

性格:善良、慷慨和強烈的自毀情結

雖然王爾德公認的代表作是他的小說和戲劇,但他在獄中所寫的書信《來自深淵》卻可稱為人類所能寫出的最優美最感人的書信,這封信才是他最不可磨滅的靈魂結晶。信中是他遭遇斷崖式人生變故

(他母親亦在他服刑時去世)

後對人生的深刻感悟,情感真摯動人,格言警句琳琅滿目。他對自己的評價儘管仍然有種虛榮的色彩,但並未失去自知之明。這封書信實際上也是王爾德的自傳,並構成艾爾曼這本傳記的底色。

特別是艾爾曼引用的一段:“……我是一個跟我所處時代的藝術和文化具有象徵關係的人。我剛成年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後來還迫使我的時代意識到這一點……我擁有天賦、卓越的名字、高貴的社會地位、才氣和智性膽略;我讓藝術成為一種哲學,哲學成為一種藝術;我改變人們思想和事物的色彩……不管我接觸什麼,我都會讓它在一種美的形式中呈現美;對於真相而言,我不但把真實賦予它,也賦予它虛假,這些都屬於它應有的領域……我視藝術為最高的現實,而生活只是一種虛構;我喚醒了時代的想象力,讓它們在我的身邊創造了神話和傳奇;我把所有的體系歸結為一個格言,把所有的存在歸納為一個警句。”

對王爾德更為具體的性格描述中,艾爾曼最關注的是王爾德的善良和慷慨,並用它們來破解其生活中的幾個謎一樣的時刻。艾爾曼參考了大量王爾德的朋友寫的傳記和紀念文章,其中影響較大的是弗蘭克·哈里斯的《王爾德傳》

(這本書也早有中譯本問世)

,艾爾曼對這本傳記的評價是,“哈里斯不是一個好的聆聽者,這有損於他傳記的價值,他的傳記是靠想象而非記憶所寫的。”哈里斯在他所著的《王爾德傳》中將王爾德自願接受審判當成是失去神智之舉。艾爾曼則賦予王爾德這個自毀行為以英雄主義色彩,並在其處世哲學中找到其邏輯前提。

王爾德的善良和慷慨與其強烈的自毀情結是密不可分的

(在耶穌身上也可以看到這種結合)

,對生活真理的渴望也使他嚮往苦難。他曾說:“生活的秘密就是受苦。”他入獄之前也曾幾篇文章提到過監獄對人靈魂影響的文章

(都是膚淺的,艾爾曼說那些文字真是讓他不堪回首)

,而且他從牛津畢業時就發誓嚐遍園中所有的果子,他前半生嘗的都是甜蜜的,所以他內心深處一直有嘗一嘗人生苦果的衝動,而他最終也確實做到了。這也是他雖然受到如此大的懲罰,精神卻沒有從此垮掉的原因。但是到了出獄之後,讓他始料未及的卻是幾乎所有人都想躲開他,不管是憎恨他的人還是愛著他的人。其內在的生活哲理並非不言自明,閱讀並悟出這一點才能理解這本嚴肅傳記的厚重之處。

本文原載於新京報書評週刊2015年03月14日B05版。

作者丨張旋(書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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