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華宜玉和她的畫
文 / 石宏敏
母親華宜玉1922年6月生於北京。童年受過中國傳統書畫的教育,後學習油畫,畢業於北平國立藝專西畫系。1952年起在清華大學建築系任教,系著名畫家、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北京市水彩畫會理事。2005年7月28日因病在清華大學醫院逝世,享年83歲。
母親離開我們已12年有餘,但她優雅、聰慧、慈祥的音容笑貌永遠留在我們心中,她德藝雙馨的生命真諦永遠是我們一生受用的精神財富,並代代相傳下去。母親的一生是一部豐富多彩又曲折傳奇的大書,足夠我們一輩子閱讀、一輩子學習。
母親出身於書香門第,長在仕官之家。其祖父戊戌年間因學習優異,舉為“拔貢”,到京城受朝廷考試,適逢“戊戌變法”,取消了科舉取士的制度,遂入保定武備學堂,畢業後曾任保定知縣等職。其父是五四時期北京大學地質系的學生,曾參加“五四運動”,思想活躍,文化修養十分深厚,英語尤其好,剛一工作就嶄露頭角,若不是英年早逝,後來必是我國地質界的傑出人才。
母親孃家藏書充棟,詩畫盈壁,家風儒雅,一向注重書香門第的風範,從小就對兒孫輩進行能書善畫的傳統教育,使母親從童年起就與書畫結下了不解之緣。她六歲練習書法,尤其喜歡柳公權體,柳體字的秀麗挺拔對她日後的畫風產生了很深的影響。九歲學畫,師從趙夢朱先生(1892-1985年,近現代著名的工筆花鳥畫家)。母親畫過小寫意山水畫和工筆花鳥畫,很早就對傳統的繪畫藝術有了感性認識,也給她的審美觀打上了中國傳統的烙印。
母親初中就讀於北京市第一女子中學(女一中),王鈞初先生是她的美術老師。王先生筆名胡蠻(1904-1986年),系著名畫家、美術理論家。1929年畢業於北平國立藝專,1930年參加左翼作家聯盟,1932年入黨,與魯迅交往密切,並結識了美國作家斯諾、史沫特萊等人。1935年,他因頻繁的活動受到國民黨憲兵、特務的監視,後在魯迅的介紹與幫助下赴蘇聯學習和工作。1939年受黨派遣回到延安,在魯迅藝術學院任教。新中國成立後,他曾任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長等職。晚年一直從事中國美術史理論研究,主要論著有《中國美術史》等。
王先生循循善誘,常常帶領學生們到室外寫生。在王先生的啟發下,母親從大自然中看到了光線的魅力,看到了色彩的斑瀾,看到了無所不在的美,有了最初的表現美的藝術衝動。
女一中校舍原址是座花神廟,校園裡花木繽紛,春花爛漫時節,令人目不暇接。母親上初中那年的春天,教室外一排榆葉梅盛開了,粉中透白,遠望如霞,近觀似絹,在藍天下分外鮮豔明快,她遏止不住表現它們的慾望,課後畫了一幅水彩寫生。
王先生原以為這是母親臨摹的畫,當知道是母親親手畫的寫生後,他半晌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畫得真好,以後學畫吧!”先生的這句話可謂一錘定音,決定了母親一生的道路。
不久,王先生語重心長地對母親說:“畫畫是件極苦的事,有人上了一個臺階後,用盡畢生精力,也難再進一步,必須準備花大力氣,下苦功夫,要有捱餓的思想準備……”恩師的一席話點燃了母親心中的一盞燈,從此由一個盲目愛畫畫的小姑娘,變成了有理想有追求、艱難險阻再大也要走上藝術道路的有志青年。
從那以後,僻靜的太廟與中南海、南長街家中不起眼的角落乃至擺放的罈罈罐罐,都成了母親畫筆所及的景物,她為邁入藝術的殿堂積蓄著力量。
1937年夏,母親與她的姐姐華宜珍在女一中初中畢業,同年考上了本校高中。一年後北平國立藝專覆校,姐倆同時考上該校,姐姐入雕塑系,母親入西畫系,如魚得水,終於踏上了繪畫藝術的道路。
在北平國立藝專,母親結識了在國畫系學習的父親石介如。父親生於山西陽高縣一戶農家,遠祖是明代的一位將軍,西征時在陽高安營紮寨,死後葬於陽高,祖墳立有武德將軍墓碑。後來子孫繁衍成村,名曰石家莊。其父粗通文墨,是農村私塾的教書先生。
父親原名石永增,師從近代國畫大師蕭謙中先生(1883-1944年)。蕭先生認為他的名字太俗,為他改名為石介如,寓為“個性耿介,操守如石”。在文革中,紅衛兵將其姓名反讀為“如介石”,批判他仰慕蔣介石,令人哭笑不得。
母親對國畫的偏愛及父母兩人都喜歡到圖書館看書成了他們相識的契機。除學畫外,父親還選修了音樂課。一次學校開聯歡會,父親在臺上演奏二胡,父親的風度氣質及如泣如訴的二胡樂聲打動了母親的心,兩人終於走到了一起。
畢業後,抗戰時期的北平難覓工作,1941年暑假前,父母終於在河北的灤縣師範謀到了工作,父親教音樂,母親教美術,薪金微薄。戰亂中的冀東平原,一片荒蕪,落後的生活條件、封閉的文化環境,彷彿是藝術的沙漠,一切理想與追求都遠不可及,使母親陷入了茫然的境地。
加之生活的貧窮與勞頓好像是塊巨石壓在母親的身上。生活拮据到連一塊豆腐都買不起,給孩子買衣服更成了奢望。聽母親回憶過,那時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大人孩子都睡了,備課之餘,她還在昏黃的小油燈下,縫縫補補、裁裁剪剪,把大人的舊衣服翻個兒改成小衣服直到深夜。為了給長子宏仁做棉衣,母親竟找出大大小小34塊碎布頭,用密密麻麻的針腳拼成了衣裡。
長期的過度勞累,加上母乳餵養孩子,沒有起碼的營養補充,母親病倒了,發高燒、不思飲食、眼黃尿黃。母親安慰父親說:“沒關係,大概是太累了,千萬別去醫院,休息幾天就好。”硬是靠著自身的抵抗力,臥床二十餘天強撐過來。
此時的母親可謂貧病交加,然而無法抗拒的藝術感染力衝擊著她的心靈,她想到了安於清貧、畫不媚世的元代畫家吳鎮;想到了“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撫無絃琴的東晉詩人陶淵明,進而思索:“現在的清貧僅僅是物質上的,而我一旦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對藝術的追求,我的人生將蒼白乏味,精神上會變得一無所有,畫我胸臆,哪需什麼條件?”
母親終於堅實地邁出了走向社會的第一步,心中的藝術之花在巨石的縫隙中頑強地萌發綻放了。她以苦為樂,在租住的舊民房裡,把煮飯燒炕的柴香、滿屋彌散的油燈煙聞作迴歸自然的鄉土氣息;把煙熏火燎、黑中透亮的屋樑視作天然油漆塗成的質樸裝飾物;把佔據住房三分之二面積的大炕,看作學習與工作的小天地;把上支下掛的老式窗戶當做貼窗花的絕好地方,親手剪出“喜鵲登梅”貼在窗戶上,門上則貼滿掛錢,分外喜慶鮮亮。
母親是學油畫的,抗戰時期油畫顏料是一般人買不起的奢侈品,灤縣更是從未賣過。母親在當地買些粉末狀的土顏料,用桐油與煤油調和,桐油耐幹,煤油可起稀釋作用,自制成油畫顏料,再用當地農民自織的土布塗上膠當畫布用。可惜畫作很快龜裂,顏色變黃變灰,從此母親就以畫水彩畫為主了。
灤縣雖無什麼風景名勝,但城東的灤河、城西的苗圃倒也純樸自然。灤河邊是母親常去的地方,平平的淺灘,緩緩的流水,靜靜的河面上罩著一層淡淡的灰黃色,偶而駛過一隻小船,擺渡兩岸的客人。水波的移動週而復始,動與靜相互穿插,舒展自如。母親注視著粼粼水波,南宋畫家馬遠的《水圖》彷彿在眼前一卷卷地翻過,她在這裡畫了許多白描與水彩寫生。
苗圃也是母親愛去的地方,裡面有很多花木,花木叢中掩映著一個小小的涼亭,母親在那裡觀察春夏秋冬季節的變化及花木姿態的演變,把眼前的直觀與中國傳統繪畫的技法及西洋畫點、線、塊、面的造型相結合,在寫生中鍛鍊自己的眼力和手下的功力。
後來父母搬進了學校宿舍,房子中間有道用白紙糊著的隔牆。因為年久,隔牆上有很多水漬斑痕,有的像山,有的像水,有的像雲。母親不由得聯想起黃賓虹先生在蜀遊途中,悟得“我從何處得粉本,雨淋牆頭月移壁”的藝術真諦。黃先生曾是北平國立藝專的老師,教山水畫、書法等課程,他常用這兩句詩啟發學生。父親畢業前夕,他送給父親一個條幅,題的就是這兩句詩,父母一直將其掛在牆上,十分珍惜。
受黃先生詩句的啟發,母親決定在隔牆上畫幅壁畫。多次醞釀畫題,最後決定畫故鄉北京,寄託對親人、對青春的懷念。母親在隔牆的右方畫了頤和園的佛香閣、北海的白塔、太廟的柏樹林,林間的六角涼亭,林中飛翔的灰鶴;隔牆的左方則畫了母親的孃家南長街土地廟:黑色的門樓、大門兩側“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對聯、門前的一對石獅子、院子裡的葡萄架,還有衚衕口那塊“泰山石敢當”的石碑……母親用傳統水色畫成,豔麗明快,滿屋都照亮了。那時次子宏義已咿呀學語,母親常對著這幅畫給他講北京、講姥姥家,使貧困的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
畫畫使母親的精神無比振奮,她慶幸自己有一顆美好的心靈,能感受到大自然無窮的美,能享受到人生無比的快樂。她深深體會到一個人的現實生活愈困難,活動空間愈狹窄,他為了追求理想所開拓的精神世界就愈廣闊。觀念和心態的改變,使母親充滿了朝氣,又肯下苦功夫,課講得生動活潑,將寫生與臨摹相結合,除教技法外,還注重啟發學生的美感及對美術的熱愛,日後多位學生當了美術教師,母親很快就成了灤縣師範深受學生喜愛的教師之一。
1945年日寇投降了,原敵佔區的灤縣,時局動盪,學校停辦,父母失去了經濟來源。恰逢灤縣發生了罕見的大地震,住房全塌了,暫住在學生家中。母親又得了夜盲症,一到晚上,眼前一個大黑坑,深不見底,寬不見邊,寸步難行。真乃雪上加霜,掙扎度日。後幾經輾轉,始終沒有安定的工作,萬般無奈中父母於1946年回到北平,另謀生路。幸運的是一位老朋友得知北平藝文中學正在招聘美術老師,經他介紹,母親成了這所北平有名的私立學校的美術老師。
一段風雨漂泊的生活結束了,雖然這個時期的作品沒有保留下來,但飽經磨難錘鍊出的堅強毅力和拼博精神,使母親受用終身;心靈淨化換來的通達精神境界,造就了母親的畫外之功;純樸自然的鄉土氣息豐富了母親的藝術積累,成為她日後發展的沃土。母親百倍珍惜這段難忘的生活。
在經歷了戰亂和顛沛流離之苦後,母親隨著歡樂的人群終於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時代變化的洪流帶來的各種新事物、新思潮滾滾而來,母親也遇到了人生難逢的發展機遇。
解放後的第一個暑假,北京(解放後北平改名北京)舉辦了“北京市中小學美術、勞作學習會”,到會的教師有千餘人數之多,會址設在在藝文中學。母親是該校的美術老師,責無旁貸地承擔了大會的許多組織工作。大會結束後,市教育局在此基礎上建立了經常性的全市中小學美術教師的專業學習班制度,母親仍負責相關的組織工作,常到市人民美術工作室邀請教師講課。
令母親驚喜的是,她在美術工作室遇到了隨解放軍進京的恩師王均初(胡蠻)先生,知道了他的傳奇經歷。王先生在母親上初中時就對她關懷備至,教母親如何畫畫,更教她如何做人。十幾年過去了,母親可以無愧地面對先生了,她對先生說:“為了追求理想,在反抗還是屈從、吃苦還是享樂等許多人生選擇面前,我選擇了前者,我當像先生一樣,作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經王先生的幫助,先後請到王朝聞、華君武、張仃、左輝等老同志來講課,專業學習班辦得十分出色。
不久,母親從藝文中學調到北京市女一中;1950年母親又調到了北京大學工學院建築系;1952年院系調整,北大工學院建築系併入清華大學,從此舉家遷到了清華。
雖然母親工作後一直堅持畫畫,但在小縣城多年,無人指導,又看不到好的藝術作品,全靠自己摸索;況且她對建築是門外漢,過去畫的幾乎都是表現大自然的題材,不熟悉建築美術的特殊要求,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在等待著母親。
當時有位老先生曾十分誠懇地對母親說:“建築是物,很呆板,難以入畫,縱觀古今中外,畫建築又留傳於世的屈指可數,水彩又是繪畫中的小品。”提醒母親,畫建築水彩的路很窄,很艱辛。
放棄過去熟悉的、表現自如的題材是很大的代價,但母親想,到建築系教美術,必須會畫建築,這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對蘊含著豐富文化和厚重美感的中國古典建築的熱愛,從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建築水彩這條狹窄艱辛的路。她堅信在藝術的百花園中,畫種與畫題沒有藝術高低之分,藝術的真正生命在於作者的心靈,在於作品。從此母親自甘寂寞,在建築美術的道路上邁出了新的一步,並苦苦耕耘了大半生。
母親在清華12公寓13號家中作畫。臺案上的石膏像是當年在北平國立藝專讀書時,母親在雕塑系的姐姐華宜珍為母親塑的像,十分逼真且傳神
當時中國第一代水彩畫大師關廣志先生(1896-1958年)也在清華大學建築系任教,母親有幸尊拜關先生為師,她恭恭敬敬向關先生學習,看他畫示範,研究他的作品,獲益良多。
1980年舉辦“關廣志遺作展”時,母親鼎力協助,對此,關先生家人多次表示由衷的感謝。而這件事母親從未向我們提及過,可能是覺得回報師恩是在所不辭的事,這就是母親的為人。
自踏上建築美術的道路,母親遇到的一個大難題是:建築物造型複雜,透視和結構嚴格準確,建築畫難免過於理性、過於呆滯、過於拘謹。如何突破這一難題,形成自己建築畫作的獨特風格呢,母親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為了提高理論水平和外語水平,母親常常讀書到深夜,往往是我們睡了一覺,睡眼惺忪地看到母親還在燈下看書、念外語,而父親每每在一旁陪伴著母親。母親晚年多次對我們說起,回顧她成長的道路,每一步都滲透著父親的鼓勵與支持,如果沒有父親的奉獻,她絕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晩年的父親。當年在灤縣師範謀職時,只有一個美術教師的名額,父親毅然捨棄了自己心愛的國畫專業,把機會讓給了母親,自己改行教音樂,從此當了一輩子音樂教師。晚年的父親不忘喜愛國畫的初心,圖片的右上方是父親畫的山水畫
在我們的印象中,母親似乎沒有節假日,一有時間,不論是雨雪風霜,還是烈日當頭,她都會背上畫箱外出畫畫。為了捕捉大自然的瞬間變化,她能夠從清晨至傍晚一直在外面寫生。
一年暑假,她天天五點鐘起床,騎上自行車,馱著畫具到頤和園寫生,揣摩表現中國古典建築的技法。暑假過後,她曬成了一個“黑人”。
一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為了感受雪天的氣氛,母親來到頤和園後山,大雪掩蓋了山路,幾乎看不到臺階,母親高一隻腳低一隻腳的,不知摔了多少跟斗。為了防止畫畫用的水凍住,她用酒精代替清水。
多年來母親的足跡幾乎踏遍祖國大地。在大連、昆明等地,為了表現雨景,她專門在雨天撐把傘畫畫;在湘西,天還不亮她就上路,為的是把村寨炊煙升起、朝霧若隱若現的天然圖畫真實地描繪出來;在張家界未開發前,一次她一個人揹著畫箱上山,當地村民勸阻她:山高林密有危險,她說:能把我一個老太太怎麼樣。
在清華“立德立言,無問西東” 的優良傳統薰陶下,多年來母親刻苦實踐、艱辛探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畫風格。
一是將自幼培養起來的中國傳統繪畫的審美觀和技法與建築水彩畫融會貫通。“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是中國繪畫傳統的藝術處理手法,母親將其靈活運用,寫實與寫意相結合,豐富了建築的空間美感,達到了筆簡意深的含蓄效果。運用中國傳統繪畫“藏與露”的藝術處理手法。“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母親將這種以少勝多的方法用以表現畫面的虛處,把建築四周的景物畫虛,愈空愈舍,愈顯建築的實與深。
母親還借鑑了中國繪畫的骨法用筆、一筆見虛實、一筆有多色等筆法及以水破墨、以墨破水等技法。加上她童年起就培養的書法功底,使其用筆自如,能夠細緻入微地畫出纖挺的樹枝、簷下的彩畫、鏤空的雀替、屋脊上的吻獸……母親又能大筆揮毫地畫出飛動的雲、充滿生命力的樹、起伏的遠山、飛瀉的瀑布,將秀麗與壯美融於一體,充分發揮了筆觸的表現力。
二是深入研究西方水彩畫,從中汲取營養。英國是水彩畫的發源地,母親臨摹了許多英國水彩畫,受到不少啟迪。她的作品充分體現了水彩畫水色滲化、淋漓酣暢、色彩透明的藝術特色。
三是創作的作品多為室外寫生。爬山涉水獲得的新鮮生動的現場感受是室內創作所不可及的。
四是多年的浸染,使母親對博大精深的中國古典建築之美領悟極深,將其作為一生的繪畫主題,給建築這個“物”賦予了豐富的藝術內涵。繩鋸木斷,水滴石穿。母親傾畢生精力鑄就的厚重藝術積澱,通過感情的過濾,濃縮在她的作品中,很好地解決了用靈動的水彩,表現規矩的建築物之間往往難以處理的矛盾,創造出具有民族特色、獨具一格的"建築水彩畫",得到了社會的高度評價和眾多師生的讚譽。
母親將她苦心鑽研的建築水彩畫技法傾囊相授給學生,在教學崗位上辛勤工作,為人師表,桃李滿天下,深受學生的愛戴。母親在風雨中、烈日下帶學生在清華的二校門、古月堂、勝因院、西院……室外寫生是當時清華園的一景。一位畢業留校的學生撰文回憶母親,文中寫到:“我們的美術老師華宜玉先生,她的水彩畫作品宛如她的為人:清徹,溫馨,含而不露。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幕難忘的情景,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寒冬,清晨我騎車上班,遠遠看到一位老人在主樓大臺階前站立著,夾著畫板,跺著雙腳,原來是華宜玉先生在等她的學生們上室外寫生課,學生們一個沒到。她老人家笑咪咪地和我打招呼,我不知道說什麼,推著自行車在她身旁站立了一會兒。那是華先生即將退休前的最後一班崗吧,從這以後我的‘不遲到’上了一個新臺階,榜樣力量的驅使嘛!”這篇文章的題目是《老師的一言一行會使學生受用一生》。
母親心地善良,待人謙和誠懇,即使對不相識的求教者也是熱心相待。一位清華碩士生回憶到:“在清華雖然學的是化工,但因酷愛繪畫,常常曠課跑到主樓頂層去看建築系的畫展。一次正好是華老師的水彩畫展,深為所動,便想方設法找華老師求教,到華老師家中去過數次,每每受到老師耐心的言傳身教。她看到我總是控制不好水彩重色的處理,就拿來一個深褐色的茶杯,給我做示範,幾筆就畫出了逼真的茶杯。老師落筆乾淨利落、色彩飽滿、一筆到位的水彩功底至今記憶猶新。”
一位清華髮小回想起一件往事:大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他看到母親在清華西門外帶學生寫生。就在這時,馬路對面化工廠的一位工人拿著自己的一張畫,走過來向母親請教。母親沒有任何推辭就接過了畫,認真看後,細細指點了一番,她讓這位工人要加強基本功的訓練,還特別強調,抽象畫也是要有很好的基本功的。這位發小說,多少年以後,他看到了畢加索少年時的作品,才理解母親當年的點評。
至於對清華園中的孩子,母親更是有求必應了。一位當年的孩子深情地說:“最難忘華先生在西院東樹林中揮汗作畫並給我講乾溼畫法區別時的情景,伯母給我吃的點心真甜。”這些孩子中,後來有的成了職業畫家,有的考入清華建築系。
古元先生1995年為《華宜玉建築畫》一書寫的序言中這樣評價母親:“女畫家華宜玉幾十年來為國家培養出大量人才。她同時又是一位勤奮的畫家,對人民和山川風物懷有深厚的感情。她的作品造型嚴謹,筆法流暢,色彩絢麗,水色淋漓,剛柔相濟,虛實隱顯,博得眾多觀眾的喜愛。她的水彩畫以建築題材為主,自古以來專門描繪建築題材的畫家不多,也許因為建築物結構嚴謹,透視比例要求準確,畫起來容易顯得呆板。但華宜玉的水彩畫,卻能把建築物的姿容巧襯在自然環境與不同季節氣候中,或陰晴雨雪,或朝暉夕照,融進她的審美情趣,通過淋漓水色,渲染出豐富多彩的意境和韻味。如今她雖已年逾古稀,仍在藝圃中辛勞耕作,執著追求,繼續為人們創作美好的精神食糧。”
母親養育了6個子女,儘管她很忙,但她從沒放鬆過對子女的教育。她常常對我們說:“經濟上父母很不寬裕,但父母給予你們的精神財富是無價的,你們要自強自立、正直善良、勤奮堅毅、不怕吃苦,走出更寬廣的路。”
母親更多的是用她“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行動從一點一滴處為我們做出榜樣。記得長女宏敏上小學的時候,家中孩子多,還要贍養年邁的姥姥和多病的老保姆,常常入不敷出。母親持家勤儉,用舊布給她縫了一個繫帶的長條布袋,裝鉛筆橡皮用。宏敏沒有羨慕其他同學漂亮的鉛筆盒,而是每年都拿回三好生獎狀給母親。
還有一次,宏敏隨母親進城看住在南長街的姥姥,回來時長安街已華燈初放。坐在公交車上,母親讓她回頭向後看,她不明就裡,草草看了幾眼。回家後,母親對她說:“孩子,咱們把剛才看到的景畫出來好嗎?”她自然是畫不出來,母親不再多說,攤開一張紙,一會兒的功夫,長安街美麗的夜景就躍然紙上。
其他兄妹也有許多類似的經歷。母親就是這樣潤物細無聲地把做人的道理、把追求美好事物的種子播撒在我們心中。日後我們兄妹6人都學業有成,在各自的工作領域中做出了成績。
母親一生勤奮,在藝術的道路上艱苦跋涉幾十年,留下了一步步堅實而清晰的腳印,創作出大量的優秀美術作品。作品為中國美術館、天津美術學院及中外各界廣泛收藏,多次舉行個人畫展,歷年均有作品在國內外展出。著有《華宜玉建築畫》《華宜玉水彩藝術》《建築水彩畫選》《建築水彩畫技法》《水彩渲染》《水粉渲染》《現代建築表現藝術》等多部專著。多幅作品分別選入《中國水彩畫》《中國當代水彩藝術》《百年華彩——中國水彩藝術研究展畫集》《東南亞水彩畫家作品選》《亞細亞水彩畫作品集》《世界水彩畫大全集》等畫集畫刊中。
1999年母親身患癌症,在與病魔搏鬥的六年中,她始終堅強樂觀,在疾病的晚期仍畫筆不輟,畫畫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病魔奪去了她的生命,但奪不去她生命的價值。她的人格、她的藝術已經定格在人們心中,定格在中國現代水彩畫史上。
母親在癌症切除術後的恢復期仍在室外寫生,小外孫女在一旁觀看。母親對藝術的摯愛已傳給了第三代
(注:本文的史料及母親的心路歷程取材於母親的自傳:《世紀回憶錄》及《創作心路》)
美有三個要素:第一是一種完整或完美,凡是不完整的東西就是醜的;其次是適當的比例或和諧;第三是鮮明,所以鮮明的顏色是公認為美的。
—— 託·阿奎那
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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