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連良藝高人膽大,臺上演戲時還能與他人聊天

馬連良藝高人膽大,臺上演戲時還能與他人聊天

據汪曾祺說,馬連良演戲鬆弛到能在臺上與其他人低聲聊天的地步。一次演與老旦同臺的戲,其他人在前邊緊張地你爭我奪,他悄聲招呼坐在正中的李多奎:“二哥。”二哥耳朵背,問到第二次才聽到,於是也是低聲:“什麼事?”“中午吃的什麼?”“……餃子。”“什麼餡兒的?”“這……”結果一走神,胡琴過門響了,該李多爺張嘴了,可他忘了詞兒了。

我少年時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聽馬、譚、張、裘,不等散戲就往後臺的門外跑。我等著看他們幾位如何回家,因為這也屬於哏的範疇。少頃,馬上了他的私家汽車,譚上了他的私家包月三輪,裘則騎著摩托車“嘀嘀”著離開,只有張君秋卸妝慢,我不耐心等了,於是出公園前門準備取自行車。可存車處早下班了,看車師傅把我們幾個晚回來的人的車,鎖到觀禮臺下邊的屋子裡,按照慣例我們得明天晚上再來取車,同時多交上兩分錢存車費。

我進入中國京劇院後,老演員講楊小樓請朋友在家吃餃子,用人從後邊把剛出鍋的餃子端上桌,楊隨後就說:“問問後邊:我吃飽了沒有?”肚子長在自己身上,飽了沒有卻依賴家人,不很有趣嗎?當然,演員把這有趣稱作“有哏”。

言慧珠演過梅派名劇《洛神》,請教如何讓宓妃更有仙氣。梅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回答:“除了看書讀畫,演出時語速慢,表情苦,再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就可以了……”

都是經驗之談,但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梨園深深佩服這些體會,都稱其“有哏”。所謂“哏”者,不是檢驗藝術是否成功的最主要的標準,但都是優秀藝術的伴生物。“哏”是共同的興趣或情趣,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但因能逗起劇場內外的關注而持續,而持續的時間又因自身的文化品格的高低或長或短。我在京戲劇團裡工作多年,與演員廝混,就時常聽到這樣的“段子”或“片語”。有些一記一輩子,有些過耳就忘乾淨。但等隨後又聽見或又想起時,它們依然很讓我動情:“哦,這就是我們的梨園嗎?”其動情的深度,往往是遠遠超過其他戲劇的。梨園裡成功的東西很多,似乎丟了誰都行,唯獨不應該丟了哏。哏是心眼心尖上的聰明,屬於極難獲得的機趣,體現著梨園最本質也最深刻的精神。當然,有些哏“餿”了,品位不高,時代大浪淘沙,它就自生自滅了。

檢驗一門藝術的成就,主要看其是否出人出戏。比如近20年中,尚長榮主演了《曹操與楊修》3本大戲,在上海大火特火。但是,69歲的他也還是有些哏的,或許與其家族有關,或許與其本人的肯定態度有關。他的家族與他本人,在造哏的過程中相得益彰。與長榮比,那些比他晚一輩的名伶似乎就只知道在臺上唱戲了,很少能夠聽到他們還有過哪些可以流傳的哏。當這一個歷史時期過去,戲劇舞臺演出必然淡化,而舞臺下或舞臺後的哏,則還能長期留存。這些伴生物的生命力,往往比舞臺演出更加持久。哏是戲劇舞臺核心的外殼,20世紀30年代及50年代的京戲整體成就那麼高,因此相應外殼也就漂亮。如果某個時期成就平平,那也就很難還流傳什麼哏了。本文一開頭說的馬連良在臺上打聽李多奎吃餃子什麼餡,發生在他倆身上觀眾就覺得有哏;如果發生在一般演員身上,那就勢必被視為不敬業,就應該批評教育了。

今天報考話劇電影電視的青年極多,比想學京戲的不知多多少。這多是從經濟效益著眼的。即使真考進了電影電視,即使也真正能成名了,其一生所能接觸或生髮過的哏,則比老京戲不知要少多少。等一輩子幹下來,等最後回憶平生的時候,京戲從業者有這許多哏在心中充溢著,那內心還是滋潤的。目前觸電明星們回憶成就的節目很多,還很少見梨園人物回敘當年的。我想,這是電視臺不懂得戲曲之哏的緣故,如果認真做幾期京戲名伶的話,放在一起比上一比,那天壤之別立刻就看出來了。

再者,今天的就業形勢很緊,廣大青年選擇職業時,往往把公務員或經濟效益強的職業擺在首位。而實際上,許多“效益”好的工作未必有哏,一天忙個賊死,一旦垮下來就稀里嘩啦。別說哏了,連回首前塵時都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京戲固然老矣,但其中真有著不少雋永的中華文化寶貝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