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從天堂到地獄
徽宗朝有六賊，這六賊分別是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李邦彥。其中朱勔最為無賴，在底層民眾中民憤最大。
朱勔是《宋史》卷四七立傳的奸人。蘇州人。其父親朱衝，原本也是無賴，受過鞭刑，又欠債跑路。不知道怎麼的，自稱得到了神仙指點，突然通醫術，賣起藥來。朱衝賣的藥頗為神奇，病人一吃就見效，因此賺到了第一桶金。昔日無賴很快成為暴發戶。朱衝成為暴發戶以後，花錢大方，結交甚廣，僧道異人都認識。
很快，朱衝結交甚廣的好處兌現了。當初，蔡京謫貶移居錢塘，途經蘇州，想積功德，為佛寺建造閣樓，可一算花費甚大，蔡京就猶豫了。住持恰到好處地推薦了朱衝。朱衝見面就承諾獨自把費用包圓了，功德又算在蔡京賬上！幾天後，朱衝請蔡京到寺中視察工地現場。蔡京很吃驚地看到幾千根巨大的木料已經堆放在工地上。蔡京暗贊：朱衝果然是會來事的！第二年，蔡京被朝廷召還復職，順帶朱勔進京，又指使童貫將朱家父子特招入軍，還授予了官職。
徽宗十分喜愛奇花異石，朱衝、朱勔父子迎合上意，收羅上供。起初量不大，品種也不多，後來隨著皇帝好享用，朱衝、朱勔不斷增加上供，皇帝愈發器重他們。政和年間，宋徽宗在蘇州設立應奉局，朱衝、朱勔父子操作應奉局，上供的花石運送奇花異石的船隻在淮河、汴河上首尾相接，號稱“花石綱”。“花石綱”也因為明代小說《水滸傳》而為後人普遍知曉。朱衝、朱勔父子又以應奉為名，貪汙挪用官方倉庫的錢財，家財爆發。宋徽宗的延福宮和艮嶽建成後，奇花異木充斥其間。朱勔也因為積極上供，受寵被提升為防禦使。一時間，東南一帶的刺史和郡守多出自他的門下。
朱勔以應奉為名，巧取豪奪東南民眾資產。他住持的應奉局招募很多流氓閒漢當差，四處打探消息。凡是平民家中有一兩件珍寶或者是一兩株奇花異草，就有應奉局的差役大漢衝進去，貼上黃色的封條，聲稱此物被徵用上供，勒令該戶人家好好保管。屆時來拿，拆屋毀牆。若是平民怕破家，就要賄賂於應奉局差役。應奉局有此特權，大肆敲詐勒索平民，搞得很多平民破家，甚至賣兒賣女，一時東南天怒人怨。
朱勔因此成為東南最招人恨的官員。
方臘起事，最直接的起因也是朱勔及應奉局勒索供應，方家漆園不堪重負。方臘起事時，就以誅殺朱勔為號召，東南各地都有不堪應奉局騷擾的民眾蜂起響應。方臘能捲起百萬大軍，除了異端邪說蠱惑力強之外，應奉局暴政才是根本的群眾基礎啊。
殺了官，亂軍人人沾血，情緒激動之時，還聽閒漢揭發說朱勔在杭州城內有私宅！人人剎那間兩眼都放出狼一樣的光芒！應奉局橫徵暴斂，朱勔一家中飽私囊，市井之間傳說朱家田地有數百萬畝，私宅數十處，庭園樓閣，都是神殿仙台一般豪華！其中歌姬舞女，都如瑤臺仙女一般美麗！
魯大嘴暴吼道：“找人帶路，搶朱勔私宅，搶錢搶糧搶女娘！”
還是那個閒漢，振臂一呼：“隨某去！”
五六千亂軍紛亂地喊著口號：“搶朱勔，搶錢搶糧搶女娘！”五六千支火把如一條火龍，帶著對官員的仇恨與對錢糧女娘的渴望，翻卷著，沸騰著，奔向朱勔的私宅。
朱勔在蘇州城內，有一處很大的私宅，自稱“同樂園”，人稱“朱家園”，在後世還遺留有地名。
朱勔在杭州城內，也有一處不小的私宅。這私宅規模不如蘇州同樂園，但也豪華奢侈，其中精巧不遜同樂園。私宅中，家丁都是以應奉局差役充任，有近百人之多；雜用僕役兩百，美女兩百多人。杭州人都知道這是朱勔以“應奉”之名搜刮的民脂民膏，恨得咬牙！
這閒漢一路走，一路宣揚這朱勔私宅如何豪華，可魯大嘴只是茫然。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能力。他一路上不停地問：這園子大不大？是不是每處屋簷下掛著臘肉？牆角都堆著酒罈子，想喝一拍封泥就有？
這閒漢在肚裡無數次罵了“村氣”，臉上卻是堆著笑，恭恭敬敬回答：“遠勝大將軍的想象！那是一個神仙一般的地方，要啥有啥！”
這閒漢一路走，一路解說，魯大嘴仰著臉聽著，一路流涎。殺官造反為了啥？不就為了搶錢搶糧搶娘們？
徽州民居
六千人浩浩蕩蕩來到朱勔的私宅。看那大門都是塗抹硃紅，就知道是大戶奢華人家。朱勔私宅大門緊閉著，砸門不應答，就有閒漢自告奮勇翻牆而入，從裡面打開。數百亂軍舉著火把，一擁而入，也不管火把燎了多少人頭面，燙得多少人哇哇亂叫。
入得私宅，亂軍們看那院子裡都是雕樑畫棟，陳設處處精巧。亂軍剛剛從多處衙門裡面出來，全都驚為天上人間。自古以來，為了標榜廉潔，新官不修舊衙，衙門多數破舊，實在是搖搖欲墜住不得人了，才勉強修繕一番。是所以那些衙門雖然大，可內設都十分簡單，甚至有些陳舊。這朱勔私宅，是佔地廣大又內設精巧豪華，把所有亂軍都看得呆了。原本門外喧囂的一干人等，進門之後很快為宅內豪華所震懾，靜悄悄的，如進廟宇一般。
魯大嘴看得張嘴流涎，訥訥小聲說道：“曾聽人說起神仙居所，想來也不過如此？”
魯大嘴更見大院之內居然有百多官員，俱是身穿錦袍，腰纏金帶，拜倒在大冷地里瑟瑟發抖。魯大嘴驚問道：“怎生得這宅子裡狗官之多？難不成杭州府的狗官都躲在這裡？”
那閒漢奮力擠過人群，上前解釋道：“非也，此皆朱勔家僕！”
魯大嘴是一個粗人，也知道家僕穿錦衣饞金帶是嚴重逾制，憤然道：“俺們平民稍有資產，都被那朱勔賊人盤剝了去，偏生得這大院之內，家僕個個錦衣金帶！”
眾亂軍聽得群情激憤，動手將這百多家僕捆起來，扔到門口，攢在一起，潑上火油，燒得黑煙熏天！
烈焰中，這百多人掙扎哀嚎，慘叫聲數里之外尚可聽聞！
燒殺了人後，人人都是癲狂，開始瓜分女娘們。
想到分女娘，這亂軍瞬時都興奮起來，大群人轟然散開，各自去砸開房門，衝進去搶女娘。那些女娘平素都是當天仙一般養著，縱然不得自由，常常被送人或者強作歡顏逢迎來客，可那些來客多數時候也是文質彬彬，偶爾有好施虐的客人，多數也是蠟滴鞭皮綁捆遊戲，何曾見過這麼多粗野兇漢？何曾遭遇這麼殘酷的強辱？頃刻，淒厲慘叫響徹夜空。很快就有嬌弱女娘不勝蹂躪，見紅滴血。這些兇漢越是見血越是殘暴，蜂擁而上！
這院子中美女兩百多，鶯鶯燕燕群雌粥粥，可亂軍人多，有五六千，湧入私宅中就有兩千，兩百美女怎麼夠分？
這些亂軍本來就失去了頭領，是隨著魯大嘴進城，本來就缺乏管束，此時相互不服，為了女娘打起來，先是動手，接著動刀，血光四濺，砍翻了好幾個。更有亂軍撕搶女娘，互不相讓，各拉一腿，將那弱女子撕成兩半！
這一內訌，更是亂得不可收拾。無論魯大嘴喊破喉嚨，也是無濟於事。好在那閒漢曉事，從人縫中鑽出去，尋得一面大鼓，“咚咚咚”地敲起來。大鼓聲響震天，這才把亂軍心神震懾住。鼓聲響起，眾人放棄了施暴。鼓聲一聽，眾人惶惶然等候命令。
“夠了，夠了！”魯大嘴扯開嗓子，吼聲震得眾人耳膜生疼。他喊道：“這杭州內大官如此之多，何必在此撕搶？兀那漢子……唔，叫什麼？”
那閒漢很機靈擠過來，點頭哈腰回答道：“姓苟，名居。將軍喚某小名二狗子就好。”
魯大嘴很大方地說：“二狗子！給你一個大都頭做，帶上幾個都……你自己選幾個都就幾個都！要有本地人，各領幾百人，全城遍殺狗官！殺絕狗官！”
那閒漢得了一個“大都頭”官銜，心中狂喜，應了一聲，轉身趾高氣昂呼號道：“誰願意跟著本大都頭去發財？殺狗官，搶女娘！”
亂軍有五六千人之多，能夠湧入著院子裡參與搶殺的，不過約莫兩千人，還有三四千人空著手等分錢等分女娘。這一呼，三四千人立即響應。當下就有本地閒漢無賴站出來，自告奮勇要帶隊。那名喚作“苟居”的閒漢當即看膀大腰圓兇悍之輩，胡亂口頭任命了三四十個本地閒漢當都頭，每個都頭都各自點了百人，於是亂軍隊伍一下子分做三四十支，都有當地閒漢無賴帶路，朝著狗官家宅奔去。
杭州是四十萬人口的大城市，官員眾多，退休致仕官員也多。這三四十支隊伍，每支都有百人，分頭行動。一路上火把紅光躍動，撩撥得每個人心思都快飛躍起來。亂世之中，最煽動人的口號莫過於“搶女娘”，這一夜，雄性荷爾蒙蓬勃分泌，激發動物本能，三四千人都獸性大發，就想著搶和姦！
這一夜，杭州城內慘叫聲不絕於耳，置身其中，彷彿地獄！多少大戶人家，就此被砸門強入，亂刀砍翻了護院家丁，亂刀砍死了家主，亂刀砍死了稚嫩孩兒，亂刀砍死了誓死不從的女娘。多少女娘就此被強侮了。杭州城，一夜之間，從天堂淪為地獄。
這一夜，朱漢旌也是累得身心俱疲，也彷彿置身地獄中。
亂軍進城，是朱漢旌計劃好的結果。朱漢旌最初想法非常單純，就是守住桐廬，穩紮穩打，反擊收復睦州，把大禍大亂阻止在桐廬，富春江下游幾百萬人就安全了！他也做到了。憑著一支囚犯倉促組織的隊伍，不擾民，還屢戰屢勝，一個月成為東南最強軍！可朝廷的文官如何對待他？要奪軍，要害他，他若是順從把這支軍隊交出去，自己沒有一個合法身份，絕不會有好下場！
既然杭州城歷史上註定是被屠城的，為什麼不順應歷史？
即使自己想要救杭州城，自己的兵權被奪，又能有什麼辦法？
朱漢旌即使一遍一遍安慰自己，說杭州城註定是要被屠城的，說東南動亂註定要損失兩百萬人口，可真的要放任不管，於心何忍？穿越過來之後，這時隔千年的人都在眼前，如此鮮活，怎麼能忍心不管？
最後，朱漢旌選擇了一條對自己有利，又避免杭州城遭到滅頂之災的道路。他消滅了順流而下的亂軍頭目，俘虜大部分亂軍，又放過幾千失去頭目的亂軍，致使這批亂軍在無人為首的情況下漂流到了富陽。
朱漢旌的計劃是這批亂軍到了富陽，富陽只要動員民壯上牆，就能守住富陽縣。亂軍這蛇無首不行，而富陽縣有鍾敬這樣果斷的縣丞，知縣又不曾逃跑，亂軍絕對攻不下富陽縣。事實證明他料事如神。知縣唐煒將大事甩給縣丞鍾敬，縣丞果斷決策，民壯上牆防禦之後，亂軍果然被嚇退了。
可杭州城真如歷史上一般，知府趙霆跑路了，杭州府屬官和胥吏自然也跑了。長官這一跑，差役、民眾都沒有人動員，有城無防，兩浙路官員都給丟在險境中。歷史果然按照《宋史》劇本重演了，兩浙路官員跑不掉的，都被殺掉，還都死得非常慘。
亂軍殺紅了眼，又全城大索官員，這一夜，杭州城內官員幾乎都難逃一死。甚至多數已經致仕在家的官員也被捕殺。
朱漢旌放著亂軍進城，自己良心也備受譴責。
作為後世來人，他只在書上讀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真做下去的時候，內心中掙扎反覆，也是頗為煎熬。朱漢旌估摸這亂軍進城之後，會先按照《宋史》劇本去殺官，而殺官之後就會仇富，仇富就會大掠全城，屆時全城普通民眾都難逃厄運！
朱漢旌所要做的，就是儘量減少損失，在亂軍殺官之後，快速平亂，撲殺亂軍，竭盡全力挽救無辜平民！
為此，他必須組織一次強行軍。
從桐廬到富陽，再到杭州，三百里地，日夜兼程，飛一般趕到！
這可是中古時代，他帶的是一支剛剛組建的新軍，他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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