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1969年前的那个10月,开国大典上的礼炮声响彻云霄,牵动着远在海外的王承书的心;56年前的那个10月,新疆罗布泊上空的蘑菇云震动世界,而千里之外的北京,参与原子弹研制的王承书日子一如往常,没有因此家喻户晓,没有因此广为人知。她为了国家选择隐姓埋名30年,死后依旧少有人提起。甚至我的输入法都不曾联想到这个人名。

王承书(1912年6月26日—1994年6月18日),女,湖北武昌人,核物理学家,气体动力学和铀同位素分离专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核工业部研究员,科学技术局总工程师 。

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1958年王先生从近代物理研究所调入北京原子能研究所热核聚变研究室。

在北京原子能研究所,王先生很引人注目,因为她个子很高,冬天也穿着裙子、单鞋,但手上会戴双皮手套,一看就是有气质的大知识分子。在1961年,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撤走了援华的专家,能搬走的资料搬走了,搬不动的机器扔在哪里却没人会用。于是国家决定派一批中国专家前来支援,王先生就被调到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

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铀同位素分离研究室负责研究原子弹的原料铀,原子弹爆炸就是用铀—235产生原子裂变而来。但铀矿石中铀—235的含量只有0.7%,要通过几千台机器,进行非常复杂的浓缩,才能得到可使用的丰度90%以上的铀—235。这是一项极其艰深的技术,当时只有美国、苏联和英国掌握了。

王先生负责理论基础。其实王先生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国外研究的是大气中的稀薄气体,原子弹也好,铀同位素分离也好,都是不搭界的事。时任第二机械工业部副部长钱三强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为了国家改行,“请你考虑考虑”。王先生想都没想,当场就说:“不用考虑,我愿意服从领导的安排。”王先生答应得爽快,却不是不清楚这个决定背后的难处。她后来曾对人说:“年近半百,转行搞一项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一想,当时谁干都不容易,何况我在回国之前就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服从祖国的需要,不惜从零开始。”改行二字,说起来简单,背后的破釜沉舟、不计名利又有谁能体会?

|理论很难懂,所以总有人问,王承书到底做了什么贡献?

“她在乎这个吗?她最不在乎这个了,但我在乎。”段存华说。(段存华是中共元老段君毅的女儿,原国家轻工业部副部长。)

当时,理论组只有我和几名北大的同班同学,总共三四个年轻人。王先生一到,先从我们手里借走了“三本经”,也就是我们跟着苏联专家学习时抄录的3本讲义笔记。我们听是听了,抄是抄了,其实一点儿没懂,因为里面讲的东西都离我们太远了。王先生拿着“三本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废寝忘食地看。等她看懂了,就给我们办学习班。在哪儿办?帐篷教室里。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我们只能找个露天的地方,搭个帐篷当教室。

王先生讲课方式很特别,总是先问我们:“你们都看懂了吗?”然后让我们一个人讲一段。我们一边讲,她就一边提问和指导。我们的课堂氛围特别好,大家能随意发言、讨论、提出不同意见,不会因为我是小技术员就不敢说话,也不会因为你是大科学家我就全听你的。

除了教我们,王先生还用手摇计算机和计算尺做了大量的计算工作,算出设备的稳定态。别人算的时候左手敲键,右手列算式,她因为力气小,左手敲不动键,只能用右手中指压在食指上,一下一下敲键,然后再拿起笔,记下计算出的结果。后来,几千台设备取出的铀—235还是有杂质,我们才知道几千台设备之外的另外几百台设备,原来是作进一步净化用的。这几百台设备要怎么级联、怎么使用?谁都不知道。这时候又是王先生起了作用,算出了要怎么用才能分开杂质。

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段存华(左)及当年理论组的同事与王承书(中)合影。

因为理论很难懂,所以总有人问,王承书到底做了什么贡献?在我心里,这些就是王先生最大的贡献。我跟别人解释,别人都不理解,太专业了。但凡是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重要。

当时铀浓缩工厂建在兰州,但为了方便研究,我们在北京搞了个模拟的小厂,先在小厂这边实验成功了,再应用到兰州的大厂去。有一次,大厂突然说设备取不出铀—235了,我和另一名同事就被派去看看。到了那里,我要来了浓度曲线,一看已经破坏了平衡,就让他们停止取料,等形成新的平衡后再取,果然很快就好了。于是有人说,你们学理论的还有点用嘛。我们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们看的不只是几条线和数字,而是它反应的原理。回到北京,我对王先生说:“多亏了您,教会了我们,我们可给您长脸了。”

没有她的贡献,我们至今还是瞎子。


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回家 筑梦

那个年代,想要归国的赤子所受的苦我们都曾听说过。

王先生在美国时,与物理学权威乌伦贝克共同提出了一个震动学界的观点,即以两人名字命名的“王承书—乌伦贝克方程”。有人说,王先生如果留在美国,拿诺贝尔奖是迟早的事。但是王先生的赤子之心怎可允许她留在异乡望故乡呢?

当时,美国政府有一条禁令:凡是在美学理、工、农、医的科学家都不允许回新中国。王先生和张先生都在被禁之列。直到1954年,周总理在日内瓦会议上谴责了美方的强盗行径,美国政府才在国际舆论的强压之下,不得不逐步解除禁令。

王先生和张先生得知后,一边把书刊打包悄悄邮寄回国,一边锲而不舍地向美国政府递交回国申请。驳回来,又递交上去;再驳回来,再递交上去……终于在1956年得到了放行。

王先生不爱说漂亮话,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为了搞科研,她常年住在集体宿舍,很少回家,顾不上丈夫、幼子;为了带队伍,她言传身教,直到80岁高龄还拿着放大镜一篇篇看学生论文;为了保密,她从国内、国际的物理学术殿堂销声匿迹,再没在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连给学生的著作审校也不愿署名……真真正正的人,做科学研究是真,真下功夫;做人也真,真心无愧。

1961年,王先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从280多元的工资里拿出200元交党费,剩下的80多元里,还要拿出一部分去资助学术活动和生活困难人员。党委劝她:“王先生,你不能这么交,你还得生活呀。”王先生摇摇头:“我既然入了党,就要给党做贡献。我用不了这么多钱,国家不用给我那么多钱。”后来,张文裕先生(王承书丈夫,又一个输入法打不出的)去世了,王先生又将两人一生的积蓄,以张先生的名义全捐给了“希望工程”。如今,在西藏萨迦县,还能找到那所以张先生名字命名的文裕小学。

王承书:有福不享、一生为国奉献却鲜为人知

张文裕和王承书

|身后

王承书遗书

虚度80春秋,回国已36年,虽然做了一些工作,但是由于客观原因,未能完全实现回国前的初衷,深感愧对党、愧对人民。死是客观规律,至于什么时候我却是未知数,“笨鸟先飞”,留下自己的几点希望。

1)不要任何形式的丧事;

2)遗体不必火化,捐赠给医学研究或教学单位,希望充分利用可用的部分;

3)个人科技书籍及资料全部送给三院;

4)存款、国库券及现金等,除留8000元给未婚的大姐王承诗补贴生活费用外,零存整取的作为最后一次党费,其余全捐给“希望工程”;

5)家中一切物件,包括我的衣物全由郭旃(即王承书儿媳)处理。

1994年6月18日,王先生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生前生后干干净净。

中国每个时代都有为天下人之大人,每个时代都有衷家国事之伟人。唯念此后中国愈加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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