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武汉五口之家自救纪实|“死不了,就要活好每一天!”

口述者悦儿(化名)来自IT行业,全家5口,先后3人确诊,如今分隔四地:婆婆的病情最重,在金银潭医院接受治疗;悦儿夫妻属于轻症,同住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公公作为密切接触人群,在酒店接受隔离;4岁的女儿托管在邻居家中,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别离。当疫情来临时,他们有过争吵与责怪,也曾绝望得抱头痛哭;好在清醒得非常之快,想尽办法调配资源自救;自救之余,还不忘救助病友,也努力改善着方舱医院内的生活环境。

“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最难的,既然现在还死不了,我就要活好每一天。”

口述:武汉五口之家自救纪实|“死不了,就要活好每一天!”

恐慌来袭

1月22日,全家提前吃了个年夜饭。吃完后,婆婆因为抹不开面子,还是答应去朋友家搓麻将,一直到凌晨二点才回。她不听劝阻,也一直对新闻报道满不在乎,认为:“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老人扛不过去,这次也没那么夸张。”

1月23日一早,封城的消息就出来了。我们才意识到不再是“有限的人传人”,疫情挺严重的。原定飞新加坡的度假,也被迫取消。

接下来的几天,我全部的精力都在退票、取消行程上面,对于疫情并没有太在意。家里的粮食储备也挺充足,心想:“封城,最多半个月吧。”

1月26日,婆婆号召全家人一起大扫除。大家热火朝天地把纱窗都拆下来洗,打开窗子南北通风。风挺大的,吹了很久。当天婆婆就发热了,但都没当回事,觉得太正常了,不过是出了汗、吹了风,才发的烧。

1月28号晚上,我突然觉得头疼、浑身无力,体温一直保持37.6度。我开始焦虑,怀疑是否被感染了

1月30号下午,刷朋友圈时,发现婆婆一个朋友的亲戚被确诊了,病情严重,在朋友圈求助。那个朋友就是婆婆搓麻将的那家,我一下就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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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命中的救护用车

居家隔离

公公知道以后,和婆婆大吵了一架。武汉人说话都特别直,而且难听:“是你一直不当回事,还出去玩,现在害了一家人!”

我和老公一边安抚两位老人的情绪,一边考虑对策。居家隔离太难实行了,说白了就是靠每个人不同的抵抗力,扛过去就扛过去了,扛不过去就全家感染。

好在老公的一个同事回老家过年了,就很仗义地把武汉的房子借给我们隔离。他的房子是我老公装修的,还保留着钥匙。

1月31号,思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搬到老公的同事家去。中午收拾完东西,我们就带着4岁的女儿一起搬到了同事家中,与公婆分开。与此同时,婆婆到社区医院拍了个X光片,发现只是肺部有一点支气管炎症。顿时,我们心里的石头都放下了。

“新家”有两个房间,我独处一室,老公和孩子在另外一个房间睡上下铺。在那里,我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一个星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接下来的头5天,婆婆每天去社区医院打针。她咳得比较厉害,但是咳嗽是她往年冬季的常见症状,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加之我们也根本不愿意相信,新冠肺炎真的到我们家来了。

再度恐慌

2月4日,打了5天针的婆婆咳嗽还是没有缓解,还出现了胸闷。到武汉科技大学校医院做了一个CT检查,显示双肺有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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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CT结果:双肺炎症,考虑病毒性感染

我们越来越紧张,老公想办法买了一台呼吸机,连夜给婆婆送去。同时一直联系社区,希望可以把婆婆接走隔离。因为公公本身的基础病非常严重,心脏做了5根支架,万一感染了,后果不堪设想。

同一时间,我开始第二次发热,且比第一次严重。全身乏力、出虚汗、打寒战,裹着被子太热,稍稍透点气又冷得不行。还有严重的呕吐、腹泻、没胃口,像食物中毒了,吃药都没用。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药不对症,吃多了有副作用。从第一次发烧开始,我们就病急乱投医,从家里找出莲花清瘟、阿莫西林自行服用,即使后来热退了,也还盲目地吃,好像吃了药就能抵抗病毒一样。真是乱了阵脚,每天又被各种疫情信息轰炸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感染,身心始终在煎熬中。

2月4日晚上视频的时候,老公跟婆婆说了要送她去隔离的想法,婆婆在视频里和老公争执起来:“现在还没确诊,你们要冷静,心态要放好!又没什么事,搞得要死要活的。”

我们俩都崩溃了,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是真的绝望。看到他平时脾气火爆的大老爷们在那儿委屈地哭,我好心疼。

有朋友知道我生病了,就来慰问,给我做各种提醒:“一定要跟孩子隔开,现在新冠肺炎还可以通过粪便传播,要把家里弄干净。”当时特别讨厌来关心的人,如果有酒精,如果能够和孩子分开,我难道不知道要去做吗?全房间就只有一个洗手间,你要我怎么分开?虽然是好心,但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的现状,就特别特别不爽。

当时网上负面消息太多。每天那么多人确诊,朋友圈到处是求助的信息;各种资源还没调配起来,床位非常紧张,一整天也不见得能排上号。4号当天,婆婆就去省人民医院做核酸检测,从上午一直排队到晚上7点才做上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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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第一次核酸结果:双阴性

2月5日通过省人民医院的熟人,查到了婆婆的检查结果,是双阴性,悬着的心又落下了。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有朋友说核酸检测不准,CT显示感染的话基本就确诊了。

2月6日,婆婆终于被接到酒店隔离,老公的情绪开始缓解。公公在家,用酒精上上下下全部消毒了一次。

2月7日,我们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方舱拒收

婆婆在酒店隔离时,也会做核酸检测。大概10号左右,社区联系我们说婆婆的结果是双阳,稍微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揪紧。

婆婆是在半夜,被一辆国产皮卡车接走的。为了保护司机的安全,从酒店接走的病人全部都是坐在后面,“当时风吹得人都要死过去了 ”,这是婆婆事后跟我说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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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于隔离的酒店环境

社区的卫生院已变成了中转中心,婆婆在这里等待被安排进入方舱医院治疗。转运到方舱后,因为婆婆心率高至120,方舱不敢收。他们只接收轻症患者,因为方舱只能提供药物治疗,不能打针,就又把婆婆给退回了社区医院。

中转中心里,每天有人被送进来,然后又很快都被转走, 而自己且被卡在那里,内心是非常焦虑的。CT显示双肺感染但核酸呈双阴的,或是病情较为严重的,都被留了下来。婆婆说,算上她一共有3个人卡在那里。

全家沦陷

祸不单行,在被新冠肺炎蹂躏的这些天里,老公的爷爷也出了问题。2月9日凌晨,奶奶打来电话说爷爷中风了,倒在地上扶不起来。当时婆婆已被隔离,我们都出不了门,只能干着急,打了很多电话,110、120、社区,都无能为力。

2月12日下午,爷爷过世。没有任何告别仪式,殡仪馆把人带走火化后,让我们等通知去取骨灰盒,至少15个工作日。如果不是这次疫情,爷爷就能及时送去医院救治,应该不至于走得这么匆忙。

每一天,你的心就像海滩上的砂石一样,被惊涛骇浪拍打着。从担心,到害怕,到绝望,慢慢就接受了。事情已然如此,生活仍需继续。我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最难的。既然我死不了,那我就要活好每一天。

爷爷去世的同一天,我们夫妻与公公一起去做了CT检查。我们俩双肺都有感染,公公的肺部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连夜把孩子送到邻居家。

2月13号,我们去了省人民医院做核酸检查,整个就诊的情况很有序,也有既定的流程,不像之前新闻里报道的那样,所有人都往医院涌,无序而绝望。

期间接到邻居阿姨的电话,说她晚上洗澡时感冒了,意思是不能帮我们照顾孩子了。我们没多说什么,表达了谢意,就由老公去把孩子接走,送到另外一个阿姨家里去了。如果没有这些热心的邻居,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自己的孩子。“孩子没事”是我们当时为数不多的心理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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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的核酸检测结果:双阳性

2月14日情人节,核酸检测出结果了,老公是双阳,我是两个可疑。上午,老公就到社区医院跟婆婆会合了。他比较幸运,当天就住进了方舱。在我们全家里面,他是第一个到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报到的人。

相聚方舱

2月15日,我又做了一次核酸。那天晚上,和孩子视频通话的时候,她一直哭一直哭,情绪很激动,想要回到我们身边,她知道外面有病毒,但她不能接受和家人分离,为什么顷刻间所有亲人都不在她身边了。我又崩溃了,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如果结果是阴性,要去酒店隔离,我就去接她,带她到酒店跟我一起隔离。

2月16号8点40分,省人民医院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结果是双阳,让我联系社区安排隔离。那一刻,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结果给我了一个定数,我不用再去猜疑。

等到下午3点,车来了,是一辆旅游大巴。所有人都只能从后门进,坐最后的位置,司机要求把后面所有的窗户和天窗全部打开。从接我婆婆的皮卡到现在的旅游大巴,武汉的情况每一天都在变好。车把我们带到了另一家医院。后来知道,各个社区都把病人集中在这里,再用公交车把我们运送到洪山体育馆的方舱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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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护司机安全,公交车做了改造

当天,我跟老公在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会合。我们所在的西区是4个篮球场,250个床位,每个隔间里,大概有20个病人。在这里,护士每天会给我们量体温、心率、血氧饱和度……医生早上会过来查房,并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开一些药物。

我进来的当天晚上,有一群女病友自发地在那里唱歌,有《我和我的祖国》、《隐形的翅膀》,也有很多人拍视频。病人多,工作人员少,大家都是头一次,不完美之处自然是很多,但是能够理解这一点的人不多。可能是我刚入方舱时管了很多闲事,如通下水道,处理开水间的污水,向临时党支部反馈卫生问题等等,我被选为我们病区的小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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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四地

2月15号,病情最重的婆婆终于被收入金银潭医院。这两天她出现了咳血的症状,但医生的回复是,她已处在在恢复期,由于咳得太久了,可能肺部一些毛细血管受到了损伤,所以会有一些咳血的现象;公公因为是密切接触者,现在已经在酒店进行隔离了;孩子依然在邻居阿姨家。

每次和女儿视频,她一直重复一句话:“我想回家,我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因为女儿提出的诉求,老公无法满足,就激发了他的无力感,他就有了应激的反应,他说的最重的一句话就是威胁女儿:“你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我就拿过手机对女儿说:“你不要听爸爸的,不管怎么样妈妈都爱你,妈妈都会跟你在一起。”

我女儿就说:“我也要跟你一起到医院来。”

我就跟她说:“这有很多病毒,你来了,你的身体会受到伤害。你在天上选中我做你的妈妈,我们相遇多么不容易。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说:“你可以再把我生出来。”

我说:“万一不是你怎么办?万一你没有选中我当你妈妈怎么办?(哭)”

我和女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哭。我一直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婆婆一直觉得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自己是个罪人,压力会比较大。老公本身性格就属于很直爽、脾气火爆的那种人,思念女儿让他也很痛苦。

我就像一个容器,承接着家人们的情绪。顶不住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我要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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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悦儿

采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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