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謠言”

一部小說《天龍八部》,使得本來安於雲貴一隅、與世無爭的大理國變得婦孺皆知。相較於歷朝歷代在雲貴地區的積極開邊,宋朝對於大理國卻異常冷淡。討論其原因時,人們常會提到“宋揮玉斧”的故事。

這個故事提到,乾德三年(965),宋太祖趙匡胤派大將王全斌率軍入川,滅掉後蜀。隨後,王全斌獻上蜀中地圖,並建議繼續向西南今雲貴一帶發兵,渡過大渡河,收復被稱為越嶲的地區(漢朝曾在這一地區設越嶲郡,後世遂以越嶲稱其地,如唐代亦在大渡河南設立嶲州)。

趙匡胤卻認為,唐朝長期與雲貴地區的政權南詔交戰,國力嚴重耗損,這是導致亡國的原因之一。因此,趙匡胤手中拿著玉斧,在地圖的大渡河上一劃,並隨口說道:“大渡河以外的土地,不是我所佔有的。”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趙匡胤:誰說我怕大理國,我一棍子掄死他!

這則趙匡胤害怕與大理國交戰導致亡國,於是主動放棄大渡河以南土地的故事,自宋代流傳至今,已經有900多年了,如今在互聯網上更始流傳甚廣。“宋揮玉斧”四個字,更是因寫入昆明大觀樓長聯而聞名於世。

然而,宋揮玉斧的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假的。王全斌既沒有提出要取大渡河之外的土地,趙匡胤也沒說過這些土地我不要,更沒有怕攻打大理國導致亡國。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假故事。

那麼,宋朝究竟為何對大理國關係冷淡呢?為何沒有出兵攻佔大理呢?“宋揮玉斧”又是誰編的,怎麼流傳開來的呢?

這一切都源於宋徽宗時期的一個政策,但一切還要從北宋滅後蜀說起。

宋滅後蜀後,不可能繼續用兵西南

乾德三年(965),宋朝確實發兵滅了後蜀,統軍者也正是王全斌;宋軍滅蜀後,也確實止步於大渡河北岸的黎州(治今四川漢源西北)。這麼看來,時間、事件、地點、人物,與“宋揮玉斧”都符合。

然而,王全斌止步大渡河,並非因為趙匡胤劃了一條“停火線”,而是因為自唐朝後期以來,大渡河就是北方政權與西南少數民族的天然分界線。

安史之亂以後,吐蕃、南詔與唐朝交惡,雙方在西南地區多有交戰。大渡河外的嶲州被南詔攻佔後,大渡河作為天險,就成為唐朝防禦南詔的關鍵防線。圍繞大渡河,雙方常年交手,互有勝負。雖然唐朝依託大渡河北岸的黎州,成功防禦了吐蕃和南詔的侵犯,但在此過程中,也確實消耗了巨大國力。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讓唐朝十分頭疼的南詔

唐朝在藩鎮混戰中滅亡,中原陷入五代十國亂局;南詔也發生內亂而亡,此後短短30多年中,先後有大長和、大天興、大義寧、大理四個政權更替。雙方顯然都無力再發生戰爭,因此,五代時期先後佔據蜀地的前蜀、後唐、後蜀,與西南政權均維持著以大渡河為邊界的局面,誰也沒有越過雷池半步。

在這樣的背景下,王全斌率宋軍滅後蜀而止步於大渡河北岸的黎州,是理所當然的。

接下來的問題是,王全斌或當時宋廷的其他人可能向趙匡胤提議,越過大渡河收復越嶲之地嗎?

絕對不可能。

因為宋朝根本抽不出手。王全斌滅後蜀僅用了66天,可謂摧枯拉朽。但滅蜀後,王全斌害怕因功高且手握重兵而受到猜忌,索性放任宋軍在蜀地倒行逆施,燒殺掠奪無惡不作。蜀人被迫發動了反宋暴動,這場暴動到乾德五年(967)正月才算平息。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後周、北宋之際的局勢,割據政權一籮筐,趙匡胤哪有空管大渡河外的事兒

也就是說,王全斌在蜀地這兩年,要麼因害怕被猜忌,根本不會提出繼續用兵的建議;要麼在焦頭爛額鎮壓叛亂,根本沒精力去提出繼續用兵的建議。王全斌不會,其他人當然也不會,因為大家面對的問題是一樣的:蜀地亂套了。

更何況,當時在宋朝統一天下的既定方針裡,根本就沒有大渡河外的一席之地。早在後周顯德二年(955),王樸便提出了著名的《平邊策》,作為統一天下的戰略方針,其針對的對象是南方的南唐、南漢、湖南、後蜀和北方的北漢、契丹。宋朝建立後,趙匡胤繼承了《平邊策》的基本思想。早在唐朝就已經成為“化外之地”的大渡河以南地區,根本不在統一戰略內。

靠“黎州諸蠻”維繫的宋理關係

雖然宋初並不打算用兵大渡河外,不過與大渡河外的部族、政權的關係還是很密切的。

就在乾德三年(965)夏,宋朝滅後蜀當年,大理便向宋廷表達了善意。據《續資治通鑑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10注引《續錦裡耆舊傳》載:

乾德三年夏,黎州遞到雲南牒,稱大理國建昌城演習爽賀平蜀之意。

建昌城(今四川西昌)是大理北部會川都督的核心轄區,而會川都督所轄正是大渡河南岸。這至少也是大理國地方政府向宋朝表達的祝賀。不過,當時蜀中已經爆發暴亂,宋廷根本就無心理會大理國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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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鄰宋朝黎州、以大渡河為界的大理國會川都督,後期改名為建昌府,統轄著黎州諸蠻

三年後,大理會川都督再度遞牒到宋朝黎州,請求通好。據《長編》卷10引《續錦裡耆舊傳》載:

又開寶元年二月,黎州遞到南詔建昌城牒,雲欲通好。厥後寂無文字,但遣近界邛部、兩林川王子,時有進奉。

很不巧,這一年趙匡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付北漢上,並將在下一年親征北漢。因此,大理通好的牒文自然又石沉大海。

此後,吃了兩次閉門羹的會川都督不再親自出馬,而是找了一幫小弟繼續向宋朝進貢。

在會川都督轄區的北部,雜居著許多少數民族,其中以邛部川、風琶、兩林三部實力最強。這些少數民族從宋朝的角度看,生活在黎州之外,因此被稱為“黎州諸蠻”。

黎州諸蠻往往同時臣服於大理和中原王朝。由於黎州諸蠻雜居在大渡河之外,因此其地成為了大理國與宋朝的緩衝區。大理在兩次請求通好不成的情況下,便利用黎州諸蠻的特殊身份,與大宋維持著外交往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理通過黎州諸蠻進貢宋朝,馬上得到了回應。開寶二年(969)六月,就在宋朝剛剛結束與北漢的戰爭不久,兩林蠻首領勿兒、邛部川蠻都鬼主(首領)阿伏均向黎州提出入貢。這一次,宋廷終於同意,“至是來朝,賜以器幣”(《宋史·兩林蠻傳》《宋史·邛部川蠻傳》)。

到宋太宗時期,雙方的關係產生了實質性進展。

雍熙二年(985),邛部川蠻都鬼主諾驅遣王子入貢,因封懷化將軍,後又封忠順王。淳化(990—994)末年,宋廷下了一道詔書,稱:

敕雲南大理國主、統轄大渡河南姚嶲州界山前山後百蠻三十六鬼兼懷化大將軍、忠順王諾驅,可特授檢校太保、歸德大將軍,依舊忠順王。

詔書中直稱諾驅為“大理國主”。顯然,宋廷也知道,邛部川蠻進貢的背後是大理國的派遣。

淳化五年(994),蜀中又爆發了王小波、李順起義,聲震川西。起義失敗後,李順下落不明,宋廷怕李順逃入大理,於是在至道元年(995),派辛怡顯出使邛部川蠻,辛怡顯並未止步於大渡河南,而是一路走到了大理國的首都羊苴咩城。(均見辛怡顯《至道雲南錄》)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大理國首都羊苴咩城(今大理)附近

這是開天闢地的大事。此前大理與宋朝打交道,無論是以地方政府“建昌城”的名義,還是以代理人“黎州諸蠻”的名義,都非直接以大理國為名;而宋朝與大理打交道的,也始終是黎州地方政府。辛怡顯出使羊苴咩城,雖然目標是找尋李順,但仍可謂宋理兩國第一次國家級別的友好往來。

從開寶二年(969)二月,宋廷接受朝貢開始,歷經太祖開寶四年(971)、六年(973)、八年(975),太宗太平興國二年(977)、八年(983)、雍熙二年(985)、端拱二年(989)、淳化元年(990)、二年(991)、至道元年(995)、真宗鹹平年間(998—1003)、景德二年(1005)、三年(1006)、大中祥符元年(1008),仁宗天聖八年(1030)、寶元元年(1038)和慶曆四年(1044),黎州諸蠻始終作為大理國的代表,與宋朝保持友好往來,或朝貢,或有軍事合作,雙方關係極為密切。

當然,在黎州諸蠻朝貢之時,大理國也不忘提出請求冊封的要求。宋朝一如既往以各種理由拒絕,比如宋廷曾給大理國回覆過這樣一封詔書(見王禹偁《小畜集》卷27《批答南詔國王柬封表》):

敕南詔國王某,所上表事具悉。卿勤王歲久,望闕情深,特推北拱之心,遠有東封之請。嘉賞之外,愧恥良多。

朕聞封禪之儀,皇王大禮。苟非功格天地,澤被昆蟲,雖力行於一時,終取笑於千古。矧在涼德,敢誣介丘?況燕土未平,河流屢決,中夏之俗,罹於羌戎;多稼之田,墊於水潦,一念之此,恫象度乃心。而又鄗黍江茅,東鶼西[枼鳥],未之有也。泰山樑甫,匪予意焉!

卿當善育民人,謹奉正朔。登封之請,以俟治平。誕布朕心,固宜知悉!所請宜不允。

簡單來說,宋朝以遼夏邊患、中原鬧災等藉口,婉拒了大理的請求。宋朝希望繼續維持“黎州諸蠻模式”的宋理關係。

儘管如此,宋理之間的關係並未受到影響,雙方通過黎州諸蠻而維繫的關係持續升溫。沒想到,這些外交活動卻在宋仁宗時戛然而止,宋理關係跌入冰點。

宋理關係跌入冰點

宋仁宗慶曆以後,宋朝發生了三件事,直接影響了宋理關係。

第一件,也是影響最大的一件,是廣西的儂智高之亂。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九月,在仁宗朝黎州諸蠻最後一次入貢五年後,廣源州蠻儂智高反宋。皇祐四年(1052),儂智高攻佔邕州(今南寧)等地,進圍廣州,稱帝建國。儘管宋軍在狄青的帶領下,於次年便逼退了儂智高,但這件事給宋理雙方留下了一系列外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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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智高之亂,兩廣地區的“大南國”即為儂智高所建政權

首先,儂智高稱帝時,大理興宗段思廉竟然派人去朝賀(見《故大師白氏碑銘並序》),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到了宋朝的對立面。

其次,儂智高被狄青擊敗後,“由合江口退入大理國”(《宋史·儂智高傳》),大理竟然成了儂智高叛軍的流亡地。

緊接著,宋軍主力撤退後,楊文廣率偏師繼續西進,一度進入大理國境內。(見乾隆《雲南通志》、道光《廣南府志》、諸葛元聲《滇史》)。雖然為避免外交糾紛,楊文廣很快就撤軍了,但這種軍事行動足以挑起雙方發生戰爭。

儂智高逃入大理後,當年(1053)即被殺死(年代有爭議,取韋東超《儂智高被殺年代考》之說)。有人說他是被段思廉所殺(見胡本《南詔野史》),也有人說是被大理境內的少數民族所殺(見《滇史》)。無論是被誰殺死,總之段思廉最後都“函首以歸於宋”,算是洗白了自己的立場。

本來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可儂智高退入大理時,還帶了很多部眾。這些舊部如白敏中的後人白和原以“醫術之妙”、廣州進士黃瑋以“文學”之長,在儂智高死後,均被段思廉重用(見《故大師白氏碑銘並序》)。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楊家將也與大理有過聯繫

段思廉本來只是想引進人才,畢竟儂智高舊部不少來自宋地,文化水平高。然而此舉卻驚動了宋朝,以至於宋人連儂智高是不是真的死了都頗為懷疑。

仁宗至和元年(1054),權御史中丞孫忭說:“四川屢奏儂智高收殘兵入大理,謀寇黎、雅二州,請下知益州張方平先事經制,以安蜀人。”(《長編》卷177)宋朝在四川、廣西增兵守備;大理也遷白蠻十二姓以實會川,加強會川、石城防禦。(見《元史·地理志》)雙方劍拔弩張,戰爭一觸即發。

好在到了第二年,宋廷終於確定儂智高死了,宋朝率先撤軍,大理也解除防衛。由於雙方的高度剋制,宋理間的一場大戰“腹死胎中”。

可是到了英宗治平四年(1067),知桂州張田又說“蠻盜儂智高猶在大理國”。更搞笑的是,到了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廣南西路經略安撫司又報告稱“訪聞儂智高見在特磨道”,引起了神宗的高度警覺,而此時儂智高已經死了16年了(見《宋會要輯稿》卷641)。

儂智高就這樣,成為一柄懸在宋朝皇帝腦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或者說“儂智高之劍”。

仁宗朝影響宋理關係的第二件事,就是“慶曆危機”。慶曆年間,宋朝“三冗”問題日益突出,土地兼併嚴重,政府財政入不敷出,西北更因西夏建國而爆發邊疆危機,這才有了范仲淹的慶曆新政。內部危機如此嚴重,或許也是宋廷在儂智高問題上對大理一再保持隱忍的原因。而黎州諸蠻在仁宗朝的最後一次進貢止於慶曆四年(1044),恐怕也不僅僅是巧合。

仁宗朝影響宋理關係的第三件事,是《新唐書》修撰成書。慶曆四年(1044),宋仁宗下詔重修唐史,至嘉祐五年(1060)完成。

自太宗以來,宋朝在對遼、對夏、對越南的戰爭中,總體上處於劣勢,小敗不止,大敗不斷,平和全靠送錢,當時的人們對周邊民族政權極為敏感。

因此,《新唐書》對於唐與南詔的戰爭尤為關注。客觀地說,唐朝後期對南詔的戰爭確實很慘烈,而《新唐書·南詔傳》更是加重渲染,乃至於得出“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的結論,將唐亡的深層原因指向對南詔的戰爭。大理是南詔的繼承者,如果大宋處理不好與大理的關係,就會重步“唐亡於南詔”的後塵,搞出“宋亡於大理”的慘劇。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新唐書》成了“唐亡於南詔”的意識形態載體

這樣,外有“儂智高之劍”,內有慶曆危機,意識形態上又高談“唐亡於南詔”,也就無怪乎宋仁宗時期,宋朝對大理極為冷淡了。這種冷淡,直到積極開邊的宋神宗時期都沒有回暖的跡象。

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大理遣使奉表,朝貢於宋,重啟宋理外交活動,然而得到的回應依然是不行冊封。大理國的耐心終於耗盡,“自後不常來,亦不領於鴻臚。”(《宋史·大理國傳》)

被宋徽宗逼出來的“宋揮玉斧”

宋理關係再度升溫,已經是宋徽宗時代。

宋徽宗以變法派自居,刻意模仿宋神宗的“熙河開邊”,於是也搞出了一個“崇寧開邊”,最著名者,當屬一度把西夏逼入絕境,以及“收復幽薊”的鬧劇。

在這樣的氛圍下,西南在所難免。導火線當屬崇寧二年(1103),大理中宗段正淳(對,就是你所熟悉的那位“鎮南王”)遣高泰運奉表入宋,“求經籍得六十九家,藥書六十二部”以歸(胡本《南詔野史》)。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段正淳:我為宋理兩國友好往來做出了貢獻

此後,西南地區進入了開邊高潮。據王稱《東都事略》卷116《蘇元老傳》記載:

政和間,宰相喜開邊,西南帥臣多招誘近界諸夷納土,分置郡縣,以為功。

段正淳去世後,憲宗段正嚴(又名段和譽,這名字,你懂的)即位,與權臣高量成商量,繼續請求作宋朝的屬國。這事兒被廣州觀察使黃璘得知,於是在黃璘的積極斡旋下,政和六年(1116)大理使團得以入宋朝貢。

次年(1117)二月,大理使團進入北宋首都開封,宋徽宗正式冊封段正嚴為大理國王,併為黃璘加官進爵,派其入大理主持冊封儀式。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段和譽:託神仙姐姐的福,我成了第一位被宋朝冊封的大理國君

大理國150餘年漫長的請求冊封之路,在宋徽宗的“開邊”政策下,終於取得了輝煌成果!

受此事鼓舞,政和末年,宋廷內部又有了更加積極的建議。據《宋史·宇文常傳》載,當時朝中“有上書乞於大渡河外置城邑以便互市者”。這是要正式跨過唐朝後期以來的這條天然邊界,重新在大渡河外建立行政建制的開始,也是真正意義的“開西南夷”。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此貪功,更有甚者對大理和宋徽宗的行動都抱以警惕。

首先提出反對意見者是知成都的席旦。“朝廷開西南夷,黎州守詣幕府白事,言云南大理國求入朝獻,旦引唐南詔為蜀患,拒卻之。”(《宋史·席旦傳》)

黎州守大抵屬於前文提到的“多招誘近界諸夷納土”者,而鑑於《新唐書》意識形態下的“唐亡於南詔”論,席旦認為西南開邊是十分危險的,大理入朝作為西南開邊的一部分,當然也要拒絕。

繼而與在大渡河南岸建城建議針鋒相對的,是知黎州宇文常。宇文常特別提出(見《宋史·宇文常傳》):

自孟氏入朝,藝祖取蜀輿地圖觀之,畫大渡為境,歷百五十年無西南夷患。

藝祖,是宋人對宋太祖趙匡胤的稱呼。特別注意,這是最早的關於趙匡胤劃大渡河為界的記載。沒有王全斌,也沒有玉斧,但是有後蜀覆滅,有趙匡胤看地圖,更有劃河為界。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宋朝雖然沒有越過大渡河,不過大渡河南的黎州諸蠻其實已經成為羈縻領土

宋朝自仁宗以來,出現了所謂的“祖宗之法”的概念,也就是要遵從宋太祖、太宗處理政事的原則和舊規。然而誠如鄧小南女士所說,宋代的祖宗之法是一個動態積累而成的綜合體,許多所謂“祖宗之法”是宋朝士大夫逐漸添加進去的,而不是太祖、太宗時就有的。

宇文常搬出來的“大渡河劃界”,顯然也屬於這種祖宗之法。如前所述,後蜀滅亡之時,趙匡胤是無暇去劃大渡河界的;宋初與作為大理代理人的黎州諸蠻也正打得火熱,不可能去劃什麼大渡河界。

宇文常之所以搬出趙匡胤,就是想利用“祖宗之法”的權威來防止宋徽宗好大喜功,胡搞一氣。踏過大渡河,第一步是建城互市,第二步就是招降納土,第三步自然就是強取豪奪。在開邊激勵的刺激下,西南開邊又怎麼會止步於和平的入貢與互市?

然而,西南一旦交戰,就可能搞成唐與南詔那樣的持久戰。宋夏戰火亦然重開,宋人又對幽薊十六州念念不忘,蔡京等人又是橫徵暴斂把朝政搞得烏煙瘴氣,在這樣的前提下,稍有良知的官員恐怕都不會擅開西南戰火。

事實證明,宇文常的手段相當有效。宋徽宗認同了這條祖宗之法,沒有越過大渡河。宣和元年(1119),在大理國王冊封儀式上光榮無限的黃璘,也以貪功枉上、輕啟邊釁獲罪。(見周煇《清波雜誌》卷6)

黃璘下獄後,雖然大理沒有像《宋史·大理國傳》說的那樣“復不通於中國”,仍與宋朝保持著正常來往,但宋廷冊封大理國王帶來的“宋理關係蜜月期”畢竟一去不復返。“宋揮玉斧”也終於從一個編出來的“祖宗之法”,逐漸演變為廣為流傳的故事。

“宋揮玉斧”廣為流傳

自宇文常編造出“太祖劃大渡河為界”的祖宗之法後,這一“傳統法”就一再被宋臣引用。

宋徽宗的“崇寧開邊”看上去碩果累累,實際上卻是迴光返照。北宋收復幽薊,招來了金人南下,最終使得北宋在靖康之難中覆滅。

宋高宗趙構建立南宋後,南宋君臣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無論是積極北伐還是消極防守,都把金朝作為首要對手。在這樣的背景下,加之多年來“唐亡於南詔”論的流傳,南宋君臣對大理國更是嚴於防範。僅高宗紹興年間,就有翰林學士朱震、知黎州唐矩重申“太祖劃大渡河為界”。

趙匡胤嚴禁攻打大理國?這是為阻止宋徽宗胡來而編出來的

這樣的南宋,也確實沒心思去搭理大理國

朱震還特別強調(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05):

藝祖皇帝鑑唐之禍,乃棄越嶲諸郡,以大渡河為界。欲寇不能,欲臣不得,最得御戎之上策。

明確把“太祖劃大渡河為界”的動機與“唐亡於南詔”論結合起來。

“宋揮玉斧”的故事也逐漸完整起來。首先是南宋人周煇《清波別志》中記載:

《西南備邊錄》載:藝祖既平蜀,議者欲因兵威以復越巂。上命取地圖視之,親以玉斧劃大渡曰:“自此以外,朕不取。”即今之疆界也。

《西南備邊錄》又稱《西南備邊志》,據馬端臨《文獻通考》卷206記載,作者是紹興末年嘉州的進士鄧嘉猷。此書成於孝宗乾道時期(1165—1173)。

從這時開始,不僅趙匡胤劃大渡河為界,而且手持玉斧,“宋揮玉斧”最後一個元素“玉斧”進入了故事。

與此同時,官方也在積極推進對“宋揮玉斧”故事的構建。據《清波別志》記載,黎州大渡河畔後來建起了“劃玉亭”,顯然是黎州當地政府所為。

“宋揮玉斧”從一個政治傳統,到一個文人故事,至此又有了實物,也就是在南宋中期,逐漸被朝野各種身份的人士所接受認同。

南宋理宗時期,祝穆撰《方輿勝覽》。作為本朝地理書,《方輿勝覽》在“黎州”“嘉定府”下四次提及“宋揮玉斧”。其中一條寫道:

建隆三年,王全斌平蜀,以圖來上,議者欲因兵威復越嶲,藝祖皇帝以玉斧畫此河曰:“外此吾不有也。”

至此,在加上“唐亡於南詔論”,就有了我們今天廣為流傳,“趙匡胤怕攻打大理招致亡國,於是用玉斧在地圖上以大渡河劃界,主動棄大渡河外土地”的“宋揮玉斧”的故事了。

然而千百年後,誰還記得當年最早編造這個故事的宇文常,是為了阻止一位好大喜功、好高騖遠的專制皇帝胡作非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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