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就像有句話所說,“人生有了當兵的歷史,一輩子都不後悔”。往事歷歷,我最難忘的軍旅經歷,發生在1984年10月13日,老山100號高地。這一天,我32師工兵連和94、95、96三個團的工兵分隊,受領的戰鬥任務,是在100高地向越軍方向的林子裡排除敵人的雷場,設置自己的雷場。

這趟任務不簡單,因為要在越軍的眼皮底下作業,把敵人的地雷搬個家,距敵前沿不到100米。

我當時任師政治部幹事,負責師裡的戰地新聞報道。

頭一天晚上,師指揮所曼棍洞。我的“第一鋪”。

這是一個典型的地質學上叫喀斯特地貌特徵的石灰岩溶洞。這種地貌,在中國地質學中稱為中國溶洞。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曼棍洞洞口(攝於2019年)

曼棍洞坐落在雲南麻栗坡縣中越交界船頭地區我方老山的反斜面。1984年4月,隨著老山、者陰山“兩山”拔點作戰打響,這裡成為部隊作戰指揮所。8月4日,我32師與14軍40師換防,開始了老山防禦作戰。洞內,師司、政、後作戰指揮所各自展開。我的位置,是政治部朝向洞口的“第一鋪”,也是全師指揮所出出進進必須路經的“第一鋪”。

那晚,師工兵科副科長鬍東年來到“第一鋪”,把次日的戰鬥行動告訴我,問我:“大記者,敢不敢隨隊前往?”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曼棍洞內景(攝於2019年)

我笑了。因為,在機關裡,一個他,一個我,都是屢屢上前沿的人。何況,我倆還有層特殊關係:都是軍人後代,都是因為父輩遷到貴州一起參軍的。如今,又一起上前線。部隊裡講“老鄉關係”,他和我應該算最鐵的一對“老鄉關係”。

當晚,入睡不到4個小時。伙房熱騰騰的雞蛋白菜掛麵填飽了肚子。凌晨4點,我們師直一行幾十人,向作戰區域開進。

4個小時的急行軍,又都是陡峭的山嶽叢林,許多地方只能登爬攀巖,幾乎沒有道路。

早上8點多抵達雷場。94、95、96團的工兵排幾乎同時抵達。近百人集結,向一個方圓不超過兩個籃球場的山地叢林區域挺進。

這是竹木混雜的密林,豔陽天的日頭,從葉茂枝盛的縫隙透下。四周清晰。

100號高地下的雷場,這是怎樣的一番地獄景象!

這裡絕對是死亡之地。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第三次中越邊境大掃雷,雲南掃雷排爆大隊在昔日老山戰場排除的地雷

危險來自四面八方。幾乎所有可以看得見枝藤杈丫落腳的地方,都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地雷。有中國造的,也有美國造的,還有我不認識的,或許是法國人留下的地雷。有壓發雷、絆發雷,還有埋在地下的跳雷。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還有前方不到100米越軍陣地上的定向雷和各種輕重火器,隨時都會壓來。若真是這樣,我方只有100號高地一個步兵連能進行直接火力掩護。而身處雷場的近百名工兵弟兄,頃刻之間,就會處在進退兩難的極度危險之中。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32師司令部工兵科副科長鬍東年(以副代正),在給戰士們示範拆除爆炸物

在雷場的邊緣,身為任務總指揮的胡東年,格外鎮定。他壓低嗓子,給骨幹們進行臨戰部署,並親自示範作業。很快,所有的工兵以建制團屬分隊為序列,向雷區展開戰鬥隊形,排雷開始。

我作為隨行的政工幹部,配合東年,一邊給戰士們鼓勁,一邊展開我的戰鬥作業——戰地採訪和圖片拍攝。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32師司令部工兵科副科長鬍東年,在老山陣地組織排雷佈雷

隨著照相機卷片馬達的輕微嗡嗡聲,取景框內,一個個瞬間被凝固在一幅幅膠片上。身著迷彩和作訓軍服的工兵排雷小組,在綠葉青藤的碧波中,像一列列戰艦,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壓向敵前沿。

被排除的地雷,一堆堆清理在他們的身後。

突然,我的右方,轟隆一聲響,扭頭望去,爆塵突起。“有人觸雷!”不知是誰低聲叫。

胡東年急急趕來。百密一疏,這個戰士忽略了標誌物的警示,多跨了一步,踩響了一枚反步兵壓發雷。經過就地緊急包紮,雖然血止住了,但是,截肢卻是不可避免了。東年和我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那段時間,越軍還沒能從此前我軍壓倒優勢的炮火打擊下緩過勁來。此時此刻,密林那端,敵人的陣地上雖有一些動靜,但還沒有發生最壞的情況。

很快,我和東年分開了。作業繼續向前推進。

我繼續貼在戰鬥小組的後面。雷群越來越密,竹根處、枝丫上,到處都是外形有幾十塊破片構成的絆發雷。這種雷比壓發雷大數倍,又全是鑄鐵,一旦引爆,殺傷半徑內生存機會很小。

我雖說經歷過抗美援老防空作戰和1979年、1982年對越自衛作戰的老兵,但在如此密集的危險面前,烈日下近三十八九度的高溫,背脊竟出了冷汗。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第三次中越邊境大掃雷,雲南掃雷排爆大隊在昔日老山戰場排除的66式定向雷

“豁出去了”,這樣的念頭使我恢復鎮靜。我繼續用取景框尋找和記錄戰鬥的瞬間。我的眼睛緊緊盯住前面四五米遠的戰士。大概是接近雷場的頂端,他直起腰,躍起,向左前方邁腿。突然,如同煤球卸車,灰黑的爆煙帶著一聲悶響,他“噗”的一聲,倒下了。

“又是壓發雷”,左右和後面的戰士們嗖嗖圍了過來,全然不顧頭頂和腳下的死亡威脅。很快,第二名傷員送下。

胡東年再次趕來,今天的主要任務已經完成,為了避免新的傷亡,經請示師指揮所,決定全體撤離。

半小時後,也就是下午四點。東年和我最後撤離這片已經重新設置的雷場,身邊還有一名帶著衝鋒槍,但我不知道是哪團哪營的工兵戰士。

眼看前頭最後一隊工兵,上了100號我步兵陣地。我們三人在距他們百十米處停了下來。這是一條來時開闢的幾寸寬的小路,橫穿在斜坡的中間,下側有幾篷露著筍尖的竹根。三人面向這些篷竹而蹲,戰士在中間,人隔一米。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第三次中越邊境大掃雷,雲南掃雷排爆大隊在昔日老山戰場排除的地雷

東年拎著一把雲南砍刀在下方,用力在地面上刨著土。我在相機的取景框內看著,感覺到他心情的沉重。看到他那把刀尖刨向竹根,不禁說了一句:“老胡,小心。”

“沒事。”東年的話音剛落,眼前一閃,緊接著就是轟鳴的炸雷,迎面撲來夾著黑硝粉塵的熱浪,把我推倒。

稍許,我猛地清醒:是炮彈?不!沒炮彈落地的壓氣和尖哨聲。地雷,是地雷!不好,老胡!

灰撲撲的煙塵中,老胡一動不動蹲著,戰士側著身子。我撲過去抓著東年,他仰面倒下。密密麻麻的黑點,夾著血汙佈滿臉龐,露出的部分全然沒有一丁點血色,雙目緊閉,一氣不吭。聞訊,兩名步兵從100號高地衝來。

“快,快救胡科長!”“小心,別踩雷。”一通忙亂。空氣中還留有剛才的硝煙氣味。此地,就剩下我和那名戰士。我把這位戰士轉過身來,看清他的面部和胸部都是血跡和黑塵。

“陳幹事,危險,我留下,你快走!”他雙目緊閉,說話時,一股股鮮血湧出嘴角。

“戰友,我一定救你!”我抓過沖鋒槍,吊在脖子上,把他扶上我的背。這是一位身高近一米八的大個子戰友,高出我大半頭。我極力支撐著,一步,兩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窄道向100號移動。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工兵戰友竭力想掙脫,但是,隨著他“你快走,別管我”的聲音越來越弱,人就軟了下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血水連著食物,從我肩上、胸前淌下。

我經歷了一天作業,體力已經不支。但是,救戰友的念頭,支撐著我。離100號越來越近,很快,七八名步兵迎面衝來,接過我背上的這位戰友。

我奔向連部,抓起電話,向師指揮所報告了這裡發生的情況。此時此刻,胡東年已經被100高地的8位戰士運送下山。

後來得知,天黑前,即由空軍的直升機從我11軍前指起飛,運送到昆明,再轉軍機,至夜就到了北京醫院,連夜急救。

此刻,我正在“第一鋪”酣睡。

老山戰場,我用相機對準老胡,一聲炸響,熱浪把我推倒:地雷

30多年後的老山主峰,地雷禁區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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