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並不夠了解這場疾病。

我們所過的每個平凡的日常,也許就是連續發生的奇蹟。——《日常》

一。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們區剛剛確診第一例病例。

我爸在飯桌上鄭重其事地說出這個消息,並把消息的來源,也就是經過多次轉發的一張“不要再去某超市了,據說那裡有病例”的聊天記錄轉發給我,讓我別出門。

其實經常上網的年輕人都很清楚,現在這種心理和生理上都很複雜的混亂狀況下,所謂的聊天截圖可信度很低,而家長則不然,沒法立刻進行核實的他們經常就信以為真,形成一條完美的謠言傳播鏈。

我抱著反駁他的念頭上微博刷新實時病例數據,才發現官方也公佈了對應的數字,當下愣了一會:

十幾天來速成的危機意識告訴我,驗證消息的真偽還不是全部,每一個數字變化都值得引起進一步的警惕,這個數字代表什麼,未來可能會怎樣發展,我們這一家能在原本的基礎上再多做些什麼,這些問題都需要思考。

它可以從0到1,就可以從1到100,過去半個月的發展軌跡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而另一方面,剛剛還在慷慨陳詞的我爸則已經從疫情上移開注意力,和奶奶一家打起視頻電話,電話裡還對我不同意去拜年的決定表示了不滿,強調這不是他自身的想法,他是很想去的。

那一刻我有點哭笑不得,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家長的影子,他們將自己定位成消息的傳播者,而非消息的接受者,疫情的變化對他們來說就如同一篇派到手裡的課文,朗讀完畢就是結束,而後續的思考則是缺席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可能很嚴肅,本質上卻並不害怕。

嚴肅是為了扮演家長的角色,不害怕則是對於事件本身的大意,以及在群體恐慌中的日益麻木。

他們將思考的重任交給了別人,這個別人包括專家,記者,也包括能在網絡上接觸到更多焦慮因子的孩子們。

也許我們並不夠了解這場疾病。


二。

那到底應不應該害怕呢。

事到如今這個答案無疑是肯定的。但另外一點確定的是,我們這些作為重疫區以外地區的普通家庭,沒人是從一開始就自覺到問題嚴重性的。

一開始是聽見風聲跟著購買口罩,後來聽說和野味有關開始譴責野味市場,再後來看見管軼在文章中說的比SARS嚴重又感慨說怎麼會鬧成這樣,再再後來武漢封了城,此後各地感染病例不斷上升,各種無醫院收治尋求幫助的消息不絕於耳。

就這樣,我們的注意力隨著輿論不斷轉移,從整體情況到具體遭遇和行業困境,值得害怕的事情越來越多地浮出水面,但說實話,真正感到害怕仍然是很難的。

我們太忙了,忙到囫圇吞棗似的接受消息,誤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實際上卻來不及消化,更別談去獨立思考點什麼。

舉個簡單到有點好笑的例子,這幾天一直在網上看見人們說疫情如何如何,於是我也跟著把肺炎這個詞替換成了疫情。但當我刷到一條消息,裡面提到“瘟疫”這個詞時,我居然下意識覺得他說錯了,在我的概念裡,瘟疫應該是黑死病那樣更嚴重的一種病才對。

好在我沒有急著去“糾正”就已經反應過來,原來疫情這個詞早已意味著這種疾病性質的改變,它已經和從前那些駭人聽聞的感染性疾病同等嚴重,而我卻渾然不覺。

那是少數幾個我為之一振突然清醒後感到一陣害怕的瞬間,我沒想到終於來臨的害怕並不來源於那些不斷更新的數字,而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無知。

顯然,害怕只能來源於自身及周邊,沒有捷徑可言,由此引發的反思也是同樣。

也許我們並不夠了解這場疾病。


三。

回顧這場疫情裡印象很深的幾個聲音,實際上都是對自身經歷的敘述,以及對特殊人群的關懷。

無法看到網絡消息的聾啞人,需要定時領取藥物的艾滋病人,以及必須靠醫院器械透析才能維持生命的尿毒症患者,這場災難空前地擾亂了他們的生活,也前所未有地激發了這些弱勢群體的求生慾望。他們或主動發出聲音尋求幫助,或被有心人關注到後喚起了更廣泛的注意,從而開闢出自己的一小片安全區域。

另一方面,即使是封城後一些普通居民的日記也因其確實滲透出來的恐懼令人動容,買菜,點外賣,上街散步,這些早已成為日常的生活習慣突然間都成為了病毒可能入侵的縫隙,需要慎重再慎重。

可以說,正是人人自危為這場疫情提供了新的視角,它們比電視上滾動的數據更加具體和生動,也因此和無數個普通家庭有著這樣那樣的共鳴。

我們可能體會不到身邊人感染的悲痛,但窗口望出去的冷清,超市裡蔬菜貨架的空曠,家庭成員日復一日地重複帶上口罩,洗手消毒的步驟,無數個人無數個崗位只為數字0不上升到1而拼盡全力,這些難道不值得我們害怕嗎?

社會學裡有一種理論,是說城市作為一種近現代才出現的新興產物,實質上是一種想象。

我之前不太理解這種說法,將鋼筋水泥實打實建成的城市建築物和嚴格遵守上下班準則的城市居民等同於海市蜃樓,這無論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但這次疫情用一種破壞性的方式圖解了這個理論:當人們哪裡也去不了,當除了居民住宅以外的建築物都成為擺設,當各種公共交通和保障措施停止運轉,城市也就不存在了,之前的一切個人和社會的積累都將遭受重創。

事實已經證明這是可能發生的,我們憑什麼還不害怕?

因此我們記錄和思考,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主動去感受恐懼這種情緒,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唯一能驅動人防範於未然的,只有足夠多的恐懼。

也許我們並不夠了解這場疾病。


最後。

可能很多人在關注疫情消息之餘,也將這個假期視作一個休息的好機會,養精蓄銳準備在長假過後用飽滿的精氣神迎接新一年的自己。

這本無可厚非,但事實是,當你認為自己準備好了,試圖以往常一般的心情走上那些熟悉的街道時,你大概率會發現,這個城市已經有某些地方不一樣了,甚至在不知不覺中,你看待它的眼光也不一樣了。

它目睹了那些深夜仍在街頭徘徊的身影,吸收了無數輾轉反側的憤怒與恐懼,也將承擔各行各業鏈條停轉帶來的長期負面效應,失而復得的它在你眼裡將是那樣沉重而寶貴,以至於陽光普照和車流湧動都有了新的意義,你渴望它們能夠治癒這些座飽經風霜的城市,哪怕只於表面,哪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如今人們說的最多的,是武漢加油。

這句話裡的主語是整個城市,這意味著人們祈禱的對象不止包括每一個個體,也包括城市中那些暫時缺失的秩序,暫時無法呈現的日常氛圍。

而在重新走出家門的那一刻,無論我們現在對此的期待是否聚焦在自己身上,我想,到那時我們的心情還是會同樣出奇地一致,它同樣寄予整個城市,對武漢,也對其他每一個我們所在的地方。

那種心情叫做:

如果說災難是為了警醒,你所經歷的這些,真的不必重來一次了。

願未來的每一天裡,你都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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