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疫區支援醫生:“我們不僅是治療者,也是安慰者”人心觀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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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疫區支援醫生:“我們不僅是治療者,也是安慰者” | 《人心觀察室》

專訪疫區支援醫生:“我們不僅是治療者,也是安慰者”人心觀察室


自從疫情爆發以來,武漢醫療資源緊缺和當地醫生的超負荷工作,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同時我們也欣慰地看到,全國有越來越多的醫療團隊前往武漢進行醫療支援。

這一期的《人心觀察室》,我們採訪了李醫生。

他是北京支援武漢的呼吸科醫生之一,目前正在武漢協和醫院工作,我們與他遠程取得了聯繫,聽他講述了這一週的經歷。

01

一場沒有準備的告別

提起這次馳援武漢的行動,李醫生說一切都很突然,走之前幾乎沒準備。

大年初二一大早,他接到主任的電話:“支援武漢,你能去嗎?”

他說:“能去。”

當時,李醫生沒有多想,幾乎是本能一般,答應了馳援武漢的事。把事情答應下來了,他才開始思考,接下來怎麼辦。

主任說,最快當天晚上就要出發。李醫生白天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也沒顧得上想太多,晚上的時候還沒接到具體通知,他的內心反而不安起來。

回想起那一刻,他說:“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很突然,捨不得家人。”

那天晚上李醫生跟太太一起散步,太太因為擔心而落了淚,他安慰她會沒事的,自己心裡想:或許只是做準備,也不一定真的去。

第二天李醫生值班,上午出門診,中午回來吃飯,做了兩個穿刺。

下午 1:20 接到電話,說下午 4 點左右出發,要求馬上就去報到,準備啟程。

時間特別倉促,隊員們來不及回家拿東西,車也開不回去,沒能和家人道別,就這樣出發了。對很多家庭來說,這是一場沒有準備的告別。

“走的路上我不禁落淚了。”李醫生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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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擔心和恐懼逐漸增加,但不能影響工作

出發前聽說之前的醫療隊到了之後沒地方住,環境很差,隊員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到達武漢時,環境比想象的要好,政府徵用了酒店作為支援醫療隊的駐地,酒店衛生條件挺好,每天都有工作人員送吃的到門口,除了一日三餐的盒飯,還有牛奶和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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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醫生拍的工作餐照片

知道武漢物資很缺乏,團隊走的時候帶了大量的物資過去,被當地笑稱為 “土豪隊”,展開工作時物資也算是充足的。

“倒是安全問題,比預想的要複雜得多。”

剛開始去武漢,醫生們信心滿滿,覺得安全防護應該問題不大。但是一週下來,他們一天比一天更擔心了。

雖然做好了全身的防護,但是防護服和手套的尺碼常常無法跟身材匹配,每穿、脫一次防護服,都非常危險

有一次脫防護服時,李醫生的手套竟然先脫落了,暴露在汙染區域,情況十分危急。類似這樣的事情可能每天都在發生,醫護人員隨時可能暴露在病毒中,很難確定自己不被感染。

穿著防護服工作一天,大家都會流很多汗,而且因為呼吸不暢會頭疼、口罩也會勒得臉疼,喘氣和呼吸都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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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李醫生的朋友圈“歇會,繼續,武漢加油”

儘管如此,身體上的不適和心理上的擔心,都不能影響到工作。

一回到病房,李醫生根本顧不上這些,每天要巡視 40 位病人,都是重症或者危重症病人,跟他配班的是骨科、婦產科、兒科的醫生,他們被臨時調過來幫忙開醫囑、寫病歷等,治療的工作只能落在他們幾個呼吸科大夫身上。

“工作中,大家的情緒都是比較穩定的,該幹啥幹啥,不舒服的時候就到走廊,歇一會,回來接著工作。”

他甚至開玩笑說:“穿著防護服誰也認不出來誰,這樣挺好,我們冷漠的表情就沒人看到了。”


心理小科普
“冷漠” 其實是醫生必要的一種心理保護機制,他們的工作每天高度緊張、疲憊不堪,面對的都是疼痛、哀嚎、死亡等負面場景,為了保證工作效率,醫生會有封閉、冷漠等狀態。
從心理學上,這叫做 “共情疲勞”,一般會在助人職業中出現(例如:醫護人員、諮詢師、社工等)。[1]

但是面對如此大的疫情,一些醫護工作者們會選擇放棄這種自我保護,盡力去理解、安撫患者,甚至用心理學的方法來幫助病人調整,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艱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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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上一週,李醫生的團隊都接受了一次心理培訓,醫患辦的主任教他們用一些心理學的技巧去跟病人相處、同時協助治療。

李醫生分享了其中兩點。

1. 間歇檢測+積極反饋,鼓舞病人信心

隔離中的患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他們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各項指標,是不是正常,有沒有好轉。一旦這些指標不正常,他們就會緊張。

每個病人都會有一個血氧檢測儀,一般情況下是 24 小時檢測的。正常人的血氧飽和度可能是 97%,但是他們有的只有 70%,如果一直盯著這些指標,病人就會很恐懼,沒信心。

為了增強他們的信心,李醫生讓護士把血氧儀撤掉,同時告訴患者:“我們已經把氧流量調到很大,也把目前最有效的藥物給你吃上了,你放心,喘氣一下一下地喘,不要著急,慢慢呼吸……”

他們聽到這些安慰,會安心很多。

在需要檢測時候,醫護人員再把血氧儀間斷性地用上,這樣就可以避免病人長時間關注指標,減輕他們的壓力。

李醫生說,每天早上去查房,他都會鼓勵病人:“今天你的指標好一些了,感覺怎麼樣啊?”

病人一聽說指標好一些,就會很高興。

有了信心,也更有利於他們配合治療和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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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換位思考

說起病人,李醫生嘆著氣說:“他們真的特別可憐,這樣的時期,有攻擊性是很正常的。”

李醫生提到其中一個病人,來了以後症狀沒什麼緩解,認為是醫生沒有給他什麼治療,就很憤怒,甚至朝醫生吐口水。

面對這種時候,醫生和護士只能躲,避免正面衝突;等他平靜下來,再去診治。

醫院的床位很緊張,有的病人等了很久才能住進來,而住進來的病人,基本都是重症或者危重了。

“在這個時期,我們只有換位思考去理解他們。畢竟在隔離的環境裡,病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宣洩情緒,每天見到的也只有醫護人員,只能把情緒發洩在我們身上。

他們會覺得我們有防護服穿,有很好的保護,而他們是因為沒有保護而感染的,這些想法我們也都理解。”

聽了李醫生的講述,我們發現 醫護人員除了治療,也常常要做一個安慰者

。這時候,他們是患者唯一能依靠的人。

04

同事、病人、家人都是 “隔離” 中的支持者

李醫生是他們醫院派出的唯一一名醫生,到了當地,他只能跟其他醫院的醫生們一起工作。雖然在這之前大家互不認識,但是其他人完全把他當作團隊的一員,有好吃好穿的都會記著他,這讓他很感動。

“他們給我買了鞋,買了衣服,衣服上寫著 lucky!”李醫生高興地說道。

李醫生還是團隊裡唯一的男士,團隊協作時,他拎重物,女孩子們幹細活。房間裡的分區,就是護士們集體幫他弄的,保證進入汙染區、半汙染區、無汙染區的各個環節。

每天的工作中,醫生們穿著防護服,互相不認識,只好在衣服上寫了名字和一些話互相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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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工作時間,其他時候醫護人員也需要互相隔離,吃飯是在單獨的房間裡吃的,晚上也只能獨自待在房間裡。

好在無聊的時間裡,大家可以通過手機視頻聯繫。

雖然只是在隔壁,但彼此都不能見面,只能線上聊天。視頻中大家會一起討論上班的事、病人的事、疫情的變化……還有互相關心身體狀況。

李醫生還提到:“最近我們還進行了視頻健身操,彼此監督鍛鍊身體。”

看來這段 “隔離” 的時間,也是極其溫暖和充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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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治療中,醫生是病人的支持,但是我想說,病人也在很多時候給了我們支持。”

病房裡很多病人,聽說李醫生是北京過來支援的,都非常感激,經常跟他說謝謝;每次去診視,患者也都會說:“謝謝,辛苦了。”

有些貼心的同事還給患者買了水果,病人的每一句感激,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支持。

最後,李醫生也提到了最牽掛自己的家人。

“他們每天打電話關心我感覺怎樣,累不累,情形如何等,還擔心我們吃什麼,生活能不能保證等。”

出發那天,來不及跟家人告別,太太在微信上對他說:“我每天不刷手機,不看多餘的報道,不讓自己擔心,只看你給我的留言,為你禱告。”

簡單一句話,令人淚目。

寫在最後

與李醫生一樣,無數一線醫護人員揹負著被感染的危險、被誤解的心痛、以及對工作強烈的責任心,在前線奮鬥著。

他們在治療和安撫病人的同時,也常常會承受替代性創傷。由於醫護人員會把工作放在首位,應激反應會更隱蔽,情緒更難被覺察。

我們上週發佈的《新冠肺炎心理支持手冊》中提到,醫護人員在忙碌之餘,可以通過這些方式來解壓:[2]

1、多聊聊工作以外的事
2、主動傾訴
3、制定一些與工作無關的計劃(例如跳健身操)
4、尋求專業心理幫助

你們不是孤身上路,你們的背後,還有我們。

辛苦了,所有默默奉獻的白衣天使們

在救治病人時,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願你們平安歸來

世界和我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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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 參考資料:

[1]Figley, C. R. (2002). Compassion fatigue: Psychotherapists' chronic lack of self care.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58(11), 1433-1441.

[2] 壹心理《新冠肺炎心理支持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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