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糧海運二百年:道光“下海”一波三折

道光四年(1824年)冬天,因黃河水倒灌洪澤湖,淮安清江浦高家堰大堤潰決,高郵至清江浦一帶運河水勢微弱,漕船無法通行,京城糧食供應告急。道光皇帝痛下決心,於第二年二月初下旨要求眾大臣認真商討漕糧海運的方案。

漕糧海運二百年:道光“下海”一波三折

道光朝漕糧海運改革


清初厲行海禁,順治時曾頒令:商民私自下海貿易者,貨物入官,人即正法,家產盡給告發之人。康熙元年(1662年),為進一步擠壓縱橫臺海的鄭成功抗清大軍的生存空間,下達“遷界令”,強迫東南沿海居民內遷數十里。

直至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臺灣鄭氏集團歸附,才開海禁,但歷經雍正、乾隆、嘉慶三朝,一百幾十年裡,清廷對民間海上活動的管控從未鬆懈。

無視“藍海” 貽誤先機

一八五五年黃河改道北徙,困擾淮安城多時的河患自此減輕。但運河北段的嚴重淤塞,讓漕糧海運漸成常態,運河之都的命運發生重大轉折。

其實,因黃河水患不斷,漕運時通時斷,遇到饑荒之年,北方缺糧甚多,一些官員早有借海運以濟漕運之議。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運河咽喉淮安清口段淤塞,皇帝本人也坐不住了,下旨要大臣討論海運是否可行。當時的河道總督張鵬翮力主淤塞之處可以疏浚,明年糧船必定通行無誤,後來果如其言,海運之議作罷。

雍正時期(1722~1735年),廣州知府藍鼎元鑑於漕運耗費巨大,重提海運之議。他建議借保護海上運輸船隊之機,控制海上交通要道,提高水師作戰能力。他力駁反對派擔心“奸商”與“洋船”擾亂中國秩序之說,直指那不過是迂腐書生坐井觀天之見。

藍鼎元乃福建漳浦人,曾參與平定康熙末年臺灣反清叛亂之役,事後撰寫《平臺紀略》一書,提出系統治理、經營臺灣的觀點。後來乾隆帝讀其著作,曾譽為“籌臺宗匠”。以今人視角來看,早在三百年前,藍氏以海運促海軍、爭海權的戰略眼光,確實非常超前,可惜朝中君臣多見不及此,未予採納。

嘉慶九年(1804年),一度公開反對海運的乾嘉學派領袖、時任浙江巡撫阮元,因洪澤湖水勢低弱,不足以沖刷河道,淮安黃淮河口淤塞,江南各省漕船至此動彈不得,不得不轉而暗中籌辦海運。他的計劃,是在江南籌集海船400餘艘,每艘載米1500餘石,算上裝卸等各種成本,每年往返3次,可比漕船節省三分之二的運費。可是正當商船陸續聚集浙江,準備起運之時,北上運河又通暢了,一切只得半途而廢。

嘉慶皇帝本人是傾向於海運、漕運並舉,以防萬一的。他屢次下旨讓江浙各地官員試行海運,但從兩江總督到江蘇巡撫,對推行海運似乎都不熱心。兩江總督勒保等官員,甚至上奏力陳海運“不可行十二條”,大意是海運開銷大,風險高,漕運海運並舉,徒增機構人手而無實質益處等等。嘉慶帝心煩意亂,乾脆下令:以後不要再談此事了。

清代中前期的海運之議,之所以長期流於空談,癥結在於大部分中央與地方官員,仍受小農經濟傳統意識束縛,對海運的廣闊前景缺少認識,將漕運、海運二者截然對立起來。當然,漕運沿線省份的官員每年可從治河、治漕的龐大經費中分肥,漕船往返也給了漕運管理機構官員們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的好機會,如此複雜利益糾結,改革怎可輕鬆推進?

道光“下海” 一波三折

道光四年(1824年)冬天,因黃河水倒灌洪澤湖,淮安清江浦高家堰大堤潰決,高郵至清江浦一帶運河水勢微弱,漕船無法通行,京城糧食供應告急。道光皇帝痛下決心,於第二年二月初下旨要求眾大臣認真商討漕糧海運的方案。

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英和上奏《籌漕運變通全局疏》,詳述海運的可行性,稱“海運神速,風順七八日可到,較河運不啻十幾倍”。道光帝見之大喜,遂斥退仍持反對意見的大臣,起用支持海運的琦善(就是後來鴉片戰爭中因簽約割讓香港而聲名狼藉的那位)接任兩江總督,同樣熱心改革的原安徽巡撫陶澍,則調任江蘇巡撫。

陶澍的新團隊中,既有江蘇布政使賀長齡、江蘇按察使林則徐等辦事精幹的政壇新星,又有眼界開闊的幕僚包世臣、魏源等學者專才。熟悉清朝中後期歷史的人都應該清楚,這個以“經世致用”為己任的改革派陣容,是何等“豪華”。

史料記載,道光五年六月二十,陶澍抵達淮安清江浦,視察河漕。時值盛夏,數萬運夫烈日下揮汗如雨,扛米翻壩,他見之不禁動容,後來曾作詩記述當日情境:“車聲轆轆人如蟻,運米漕河無勺水。萬竿楚舳與吳檣,涸向湖 僵不起(‘ ’意為水邊)。”這下子,他籌辦海運的決心就更堅定了。

在賀長齡、林則徐等人的策劃輔助下,江蘇率先試行海運。同年九月,兩江總督琦善、漕運總督穆彰阿、江蘇巡撫陶澍聯名上奏“籌議漕糧海運章程六條”,道光皇帝御筆一揮:“著照所議辦理”。

道光六年(1826年)二月初一,即皇帝下旨商議海運的整整一年後,清代有史以來第一次官方海運正式啟動。十天之內,每天超過90艘商船前來兌運,共裝米糧80萬石。以當時的裝卸技術而言,速度相當驚人,可見陶澍等一眾官員籌劃之精,督辦之勤。大約一個月裡,有不下1000餘艘運糧海船,出長江口揚帆北上。隨船押運參將關天培抵達天津後,於三月十五報告稱:已查明到岸進口船424艘,後繼船隻390餘艘“不日可來”。漕糧海運的首航,顯然相當成功。

道光六年的首次海運成績,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但仍只是一次應對京師糧食危機的“短期動員式”的行動,未能形成常設制度。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第二次漕糧海運啟動。此時,陶澍、林則徐等官員或已辭世,或被貶黜,漕運派與海運派又一次在朝中激烈爭辯。

但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清朝既要償付大量戰爭賠款而財政壓力大增,又面臨英法等列強搶奪制海權的嚴酷現實,運費較廉、船期較短,且有助於鍛鍊海上力量的漕糧海運,已成大勢所趨。

據記載,第二次漕糧海運共撥用船隻1400餘艘,河海並運使得當年到達京師的漕糧,超出往年50萬石以上,主事官員頗感滿意。

七年之後,發生“咸豐五年黃河大改道”。左支右絀的清廷,一面忙於對付太平軍,一面勉力賑濟,根本無力重修運河河道,海運成為江浙兩省運送漕糧的唯一選擇,自此漸成常態。至於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李鴻章、盛宣懷等在上海成立輪船招商局,近代化的輪船加入漕糧海運行列,海運與漕運之爭,那又是另一段充滿曲折情節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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