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的人生裡總有一位麻辣的師父:喝著濃茶辦著案件發著牢騷一肚子“壞”主意

剛入門時的懵懂,初次犯錯時的手足無措,遇到了師父,就再不會迷茫無助,再不肯隨波逐流。

而今當我們也成了別人的師父,腳下走的還是那條師父走過的路,嘴上不自覺地掛著師父說過的話,身邊感受到的還是師父給過的力量,延續的是那永不中斷的傳承——

派出所的傳承:

一杯濃茶,一盞不熄的燈

那年,我剛入警,分到城鄉接合部附近的派出所,所裡的老張便成了我的師父。

老張總用富光1000ML大杯子泡上一杯濃茶,去哪兒拎到哪兒,張口閉口就是:“你還年輕,你還年輕……”

當時的我心中無限不服。

爆裂的人生里总有一位麻辣的师父:喝着浓茶办着案件发着牢骚一肚子“坏”主意

師父第一次帶我去出警,屋裡燈沒關,我正要去關,師父慢悠悠地說:“關什麼燈,一會兒就回來了。”後來值班多了,發現每個人都有這種習慣。我和師兄一起聊了起來,師兄告訴我一個故事——

老張剛進所裡時,有次他和他的師父一起出警,對方是兩個練家子的流竄犯,被制伏後帶回派出所,其他人就撤了,老民警叮囑老張在外看著兩名嫌疑人,誰知老張卻和犯罪嫌疑人一起進了屋。

就在老民警正要開燈的時候,犯罪嫌疑人突然推倒老民警,逃竄出去,開燈之後,老張看到老民警癱在桌子下面,滿頭鮮血。事後,老民警主動要求承擔了一切責任。

從此以後,所裡面值班人少的時候,從來不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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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師父為什麼總拿著大杯子泡茶。師父說:“晚上值班,喝茶提神,幹咱們這一行的,你要時刻保持清醒,還能降壓。”師父告訴我最多的是:不要用眼睛去看,耳朵去聽,要用腦子去想,用心去讀!

有一天接到報警,有人向沿街小商販收保護費,我迅速到達現場,熱血上頭,我果斷帶走了小混混,回去開始問口供。回到所裡,才發現好像並不那麼簡單,混混死活不承認。

我心想不承認沒關係,回去找當事人還有旁觀的問清楚,你就等著法律的制裁吧。師父對我說,要去趕緊去,越快越好。

誰知到達現場後,所有人矢口否認被勒索過。我突然明白了,他們都害怕小混混變本加厲地報復。我的熱血也被澆滅了一半,前所未有的無助感爬上每一個神經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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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所裡,師父看到垂頭喪氣的我說,別耷拉個腦袋,只有你深入黑暗,才能戰勝黑暗,逆光的時候,才能成長最快。

說罷,他出去打了個電話,然後對我說,再等等吧。

誰知過了兩個小時,真的等來了轉機,我的手機響個不停,一個個群眾打來電話要作證:警官,這件事能不能匿名舉報,主要我們是外地的,惹不起。

再次來到現場,賣魚的大媽,旁邊賣小吃的夫婦,隔街賣襪子的老哥,都爭著給我舉報線索……

我問師父怎麼做到的,他喝了一口濃茶,說,對付這種人,你得用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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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師父與街道行政執法的一哥們兒聯繫了,迅速出動,禁止以後在這裡擺攤,影響市容,小販們一時間都蒙了,相互之間也開始琢磨商量,一小時後,我的電話就不停地響了起來。

後來,師父退休了。我在所裡迎來了我第一個徒弟小孫,我拿著水杯喝著濃茶,出警不讓關燈,總是叮囑這叮囑那。直到有一天下班後,徒弟小孫和我一起聊天時,不以為然地說:“師父,為什麼我們不能直接上去抓那些沒人性的地痞流氓!”

“想要玉宇澄清萬里埃,先要學會泥坑裡打滾,對惡人使壞,戳慫人心窩子,對濫好人耍心眼……”這是我師父教我的,現在教給你了!

小孫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我堅信,終有一天他會明白。

法庭裡的傳承:

地下室裡封印著豐滿的靈魂

老蓋是師父的師父,他走了,肝癌。

師父很傷感,在朋友圈寫了一篇長長的文章,追憶老蓋。如今看了師父的文章我很好奇,忍不住想了解師父的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進法院的時候他就已經退休大隱隱於市了,我工作這些年從來沒聽過他的名號。為了瞭解老蓋,我問了好多同事。

他們都說,老蓋一直在鄉下法庭,很少到機關來,連老蓋長什麼樣,都沒人能說清。

這讓我意外:就算是個石頭扔到水裡,還有“撲通”一聲冒幾個泡呢,一個大活人在法院半輩子,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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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政治處的姑娘們聊過,她們打開人事管理系統,系統裡顯示了老蓋幾行簡歷——幾個全院優秀,兩個縣裡的表彰。她們指著電腦頁面說,喏,這就是老蓋。

四、五行簡歷根本還原不出一個人!

不知怎麼的,我來到了法院碩大無比的地下室,寬敞明亮,一排排大櫃子立在裡面,牆角小隔間裡坐了幾個人——這是法院的檔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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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來了都來了,坐下來和檔案室的女主任聊會兒天,我問她知不知道老蓋這個人,她搖頭說接觸不多。

這時候旁邊有個小哥插話:你說老蓋啊——他不是大吳法庭的嗎?前兩天我整理檔案,都是他的卷,所以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我一拍腦袋:真是傻了,老蓋幹了幾十年法官,案子不計其數,那些陳年卷宗可不是都放在這裡嗎?我怎麼就沒有想到來這裡看看呢。

小哥帶著我來到一排立櫃前,指著一排棕色的檔案盒:法庭的卷都在這裡,你自己翻老蓋的案子吧,別給我弄亂了。

我抽出一個盒子,揚起一些細微的灰塵。那感覺真是奇妙,就好像是從另一個時空抽出一段塵封的歷史,沉甸甸的,微微隨著我的心跳在顫動,彷彿裡面有鮮活的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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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找到的老蓋辦理的第一個案子,是70年代末的一起離婚案件,最終的結果是調解離婚。

但是,你想象不到,這本調解離婚的卷宗足足有90頁!

我翻著卷宗,好像看到了一個小法官,興奮接到了第一個活,再小的案子對他來說都是天大的事,他不辭辛苦的到處走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本來薄薄的卷宗隨著他的腳步不斷的變厚,變厚,一份份筆錄讓枯燥的起訴狀變得豐滿起來,一個個故事從傳聞變成了可認定的事實。

在卷宗裡,原告哭著說男人打她,被告憤怒的說老婆在外面偷人,村民說被告老實木訥,雙方父母說好聚好散吧,老支書說都是作孽,第三者說被捉姦在床還被派出所長抓走打了一頓,派出所長說大過年的我正吃餃子呢被叫過去捉姦,這種姦夫不打不足以平民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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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卻看到一個小法官在一旁興奮的記錄著,連每個人的口頭語也不放過,龍飛鳳舞的寫成白紙黑字,寫成了案件的證據,寫成了這本厚得令人髮指的調解離婚卷宗。

我看得入了迷,一本本的翻開,那些逝去歲月在指尖流淌,後面的案卷在漸漸的變薄,但裡面的故事依然豐滿,只不過證據幹練了許多,看起來老蓋辦案的速度在加快,判決書的遣詞造句也慢慢的發生著變化,成熟了也精準了……

法律文書上的時間到了1984年,老蓋在判決書上的落款也從“助理審判員”變成了“審判員”。那段時間老蓋似乎又變得興奮了,卷宗陡然增厚了不少,後來逐漸變得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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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很多年,一份判決書的尾部出現了師父的名字,他是個書記員,後來在合議庭落款裡看見他一步步變成了代理審判員、助理審判員、審判員。

我順便看了看師父年輕時候的卷,判詞上處處都有模仿老蓋的痕跡,後來痕跡變淡了,師父也出師了。

我在地下室的卷宗裡找到了老蓋,找到了一個個豐滿的靈魂,也找到了這個法院的傳承。

檔案室的那一本本卷宗終將封印我們40年的生命,直到有人將它開啟,我們就又能活靈活現的出現在紙上,給他們講述我們曾經生猛而激情的經歷。

而我們的逝去的青春和生命承載於一個個案件之上,不會淡去,也不會隨風飄散。

謝謝老蓋,謝謝你留下的案卷,讓我認識了你。

一路走好。

公訴科裡的傳承:

喜歡一件事,就像喜歡一個人

“吳師傅,這是我們院裡新進的大學生,以後你多教教他。”多年前,公訴科長把我帶到一間辦公室,對著一個正埋首桌上一堆卷宗材料的男子說。

吳師傅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眼睛裡有一抹懷疑。我那時剛出校門,瘦弱得像根豆芽菜,被他打量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他淡淡地“哦”了一聲,指指他對面的辦公桌說:“好,坐吧!”

那時吳師傅大約四十歲不到,但頭髮白了一半,總是穿一身半新不舊的制服,看起來倒有五十歲。

院裡上上下下都叫他吳師傅,我只叫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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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師父只叫我幫他摘錄案件材料,這些摘錄似乎讓他很滿意,漸漸對我有了笑容,讓我跟著他做筆錄。那時記錄還是手寫,我看過師傅做的筆錄,一筆好字,邏輯清晰,沒有一句廢話,最神奇的是他能將談話對象的方言表述傳達的真實生動。

師父找人談話總是先問,然後歸納總結讓我一句句記下來。有時他一歸納,談話對象似乎意識到什麼,馬上更正先前說的話,反而歪曲了事實。我覺得這樣耽誤時間,效果又不好,乾脆不等他複述就同步記錄,他談完了我也就記完了。

他不動聲色地拿起我做的筆錄看,看完徑直拿筆改掉幾個字加上幾句話,然後交給談話對象核對、簽字、捺印,一切順利。回到辦公室我看他改掉的字和加上的話竟然都是被我錯會或者漏掉的關鍵,很是慚愧。

師父一邊往杯子裡倒水一邊淡淡地說:“以後不要急,等那人說完整了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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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平時話不多,在法庭上就用大白話講做人的道理,像是父兄教育子弟,字字句句入耳入心。有一次他公訴十三名少年共同傷害致死的案件,一個人舌戰十三名律師,他不斷引導十三個少年和他們的家長站在被害人的角度換位思考。最後十三個少年痛哭流涕,有個孩子說:“我不要律師的辯護,法庭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庭審結束,十三個孩子的家長呼啦一下圍過來,問能為被害人家裡做些什麼。樸素的道理總是最有說服力的,深入淺出是我從師父那裡學來的最有效的方法。

公訴科人少,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飯,有時趕不上飯點,師父就帶我去他家裡吃飯。他住在一個大雜院裡,二間小小的平房,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我管師父的愛人叫嫂子。嫂子沒有工作,和他們同住的還有師父的父母。一家老小,全靠師父一個人養家,很是不易。

他沒有過硬的文憑,又不善於經營,工作十幾年都沒有謀到一官半職。

爆裂的人生里总有一位麻辣的师父:喝着浓茶办着案件发着牢骚一肚子“坏”主意

我知道師父要求不高,只希望能解決副科級,一來工資能高一點,二來在外人面前能有點面子,同事們也好稱呼一些。可基層院僧多粥少,師父又不會鑽營,所以只好一讓再讓,只是偶爾喝了酒會抱怨工作辛苦工資低,一家老小跟著吃苦受累等等,頗有些憤世嫉俗的意思。

師父有兩次離開檢察院的機會,一次是調到鄰縣一個待遇很好的單位,商調函都來了,他卻突然放棄了。還有一次是報考市直機關,筆試面試都通過了,他又放棄了。別人背後都說他傻,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又有些為他抱屈,就反問他為什麼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有機會不調出去,辛辛苦苦啥名分也沒有。

他立刻像被戳了一針的氣球,沉默片刻徐徐地說:“你還年輕,不懂,喜歡一份工作就像喜歡一個人,是不圖回報的……”

我那時確實不懂,後來我獨立辦案,十幾年過去了,我已經體會到師傅當年的光榮、苦楚、熱愛以及無奈,我也努力用師父當年的寬容、善良和耐心對待新同志,希望我們的事業能夠薪火相傳!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老師

他也把最好的時代留給了你

今天

是否還會想起

那個提點過你、責罵過你、

照顧過你、容忍過你的

曾經最熟悉的老領導

一句感謝或許很輕

確實帶著溫度的惦記:

“我還在自己路上繼續前行,但真的感謝曾經給我力量的身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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