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加冕礼:读《从查理五世到查理十世的法国加冕史》有感

文|青楼大茶壶

法王加冕礼:读《从查理五世到查理十世的法国加冕史》有感

国王万岁!从查理五世到查理十世的法国加冕史

法国的加冕礼有着欧洲最为悠久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加洛林时期的查理曼加冕礼。法国人Godefroy早在17世纪便出版了一本收录了大部分重要加冕礼记录的作品Le Ceremonial de Français,从这一角度来说,在加冕仪式的记录上法国人要早于其近邻英国人。在18世纪以后对于仪式与王权关系的研究逐渐增加,特别是加洛林早期查理曼的加冕仪式以及波旁后期绝对君主制时期的仪式得到许多学者的重视,而此前的研究则要少得多。到了1984年,理查德 A.杰克逊(Richard A.Jackson)教授的作品《国王万岁!一部从查理五世到查理十世的法国加冕礼史》(Vive Le Roi! A History of the French Coronation from Charles V to Charles X)成为了一本难得的涵盖了中世纪中后期到大革命之后最后一次加冕仪式的作品,这对于此后法国加冕礼研究都有着独特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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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本手绘的法王加冕仪式

上左:护送圣膏油瓶,上中:涂油礼,上右:披上王袍,左下:众世俗贵族代表与教会代表一同将冠冕置于国王头顶,右下:教会代表在欢呼声中向国王宣誓效忠。

从9世纪开始的法国加冕仪式就融合了宗教世俗两种要素:即涂抹圣膏的涂油礼与戴上冠冕的加冕礼。法国人十分重视这类国家庆典的仪式性,就像英国人重视其宪政性一样,法国人将涂油加冕礼视为"王座与圣坛的结合"以将法国王权与教权联合起来,"即使到了启蒙运动时代也不允许对于加冕礼的贬低"以至于"法国的加冕仪式一直延续到了1825年",这是其他国家仪式(葬礼、进城礼和君主莅临高等法院仪式)没做到的。在读起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杰克逊教授有意引导读者按照时间顺序来理解法国在从中世纪王权向绝对主义王权构建的过程中是如何一步步追求王权的绝对性的,这也是杰克逊教授在最后想要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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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三:波旁王朝第二位国王 ,三十年战争中带领法国成为新的欧洲霸主

全书分为五大部分,起笔并非书名所说的查理五世而是极富典型性的路易十三加冕礼,而后再从查理五世时期加冕礼中的变动娓娓道来,从王权的有限性讲到追求和实现绝对君主制时期加冕礼的变动,而后则是大革命之后以拿破仑为代表的君主们如何整合加洛林时期和波旁王朝加冕礼特征与大革命时期的新的政治特色相结合,最后一章是结论章,杰克逊教授指出一部法国加冕礼的历史就可以看成是法国王权演变的历史,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再从文艺复兴时期到绝对君主制,从绝对君主制时期到大革命之后,加冕礼在法国延续近千年,见证了法国王权的兴衰。

通过最后的点题,杰克逊教授也给出了加冕礼研究的意义:通过仪式来反映王权变化,甚至理解从中世纪王权到绝对君主制理念的变动,都不失为一种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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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五世加冕图

在本书的第一部分,杰克逊以路易十三的加冕仪式开篇,然后转向介绍法国加冕礼仪书撰写的转变。他指出"一些加冕仪式是对此前加冕礼的单纯的模仿,但是也有一些会根据现实需要做出较大的改变"。这些改变同样也会凸显在加冕礼仪书的描绘及插画之中,如查理五世的加冕礼仪书。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亨利四世的加冕礼,"当1594年亨利四世发现因为城市掌握在天主教会手中而无法在兰斯加冕时,他的加冕仪式改在沙特尔举行"。

这样的转变显然是适应了现实的政治需求,也说明了加冕仪式绝非一以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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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公国的所有者,因其婚姻决定着布列塔尼公国的未来,她成为各国争夺的对象

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杰克逊讨论了加冕誓词和其对皇室权力的限制性。在近代早期确实可以从誓词中看到对王权的限制,比如"王权不可转让的加入,绑定了国王与他的国家,让这个国家的财富与领土不能被送出。"值得一提的是国王与国家婚礼的仪式,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隐喻。这种结婚的隐喻最早出现在加冕礼上并不是在国王的,而是在皇后的。在1504年安娜·布列塔尼于圣丹尼斯皇家修道院的加冕礼上,一份记述写道"加冕者将戒指戴到了她右手的第一个手指上,这个通常戴婚戒的手指意味着她嫁给并掌控了法兰西王国"。

这一仪式是否和教士授职仪式上的宣誓有关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确切地说正是安娜的加冕礼将国王与国家的婚姻隐喻带入了加冕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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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托洛维茨:其《国王的两个身体》被誉为20世纪学术史上的一个神话

在康托洛维茨的《国王的两个身体》中也提到,这种说法特别是在讨论国库财产不可让渡性的时候被法学家运用。他认为到1300年的时候这种情况可能就已经非常普遍了,康举出了那不勒斯法学家卢卡斯·德·佩纳在十四世纪中期撰写的《法典》最后三卷注释中认为,君主就是"国家的丈夫"(maritus reipublicae),他主要是要证明一项基本法则:国库的财产不可让渡性。因此他将国库解释为新娘的嫁妆,并解释说丈夫有权使用妻子的财产并且不可让渡。

第三部分杰克逊谈论了仪式如何体现的王权趋向于绝对化。无论是沉睡的国王仪式还是王室血脉高于一切其他贵族的法理学论证,都是在体现王室权威至高无上。不同于在理论上构建国王两个身体的英国人,法国人更倾向于在仪式上体现这一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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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画: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现藏于巴黎卢浮宫和凡尔赛宫(各一幅)

第四部分则讨论了大革命以后加冕礼的变化。遗憾的是,我们看到很少对于拿破仑一世加冕礼的介绍,因为这本该是一场具有时代意义的加冕仪式。拿破仑一世的加冕礼结合了加洛林、波旁王朝的传统,同时增加了大革命时期的许多民族特征,极力渲染其民族性和帝国性,这与专制主义时期的加冕仪式是有所不同的。从大革命后的仪式变化也能看出,文化的改变可以透视政治的变迁。

与大多数作品一样,文章的最后一部分是结论章。杰克逊教授将之命名为"王权的隐喻"也就是加冕礼。他回顾了中世纪早期法国加冕仪式的起源、国家神话的创造,然后逐渐引出绝对主义在法国加冕礼中的反映。杰克逊极具创造性地提出一点,那就是在中世纪君主制与绝对主义君主制之间实际上有一个过渡阶段,这一点从仪式的变化上就能反映出来。

遗憾的是杰克逊没有将这一点与另一名著名制度史研究专家J.Russell"文艺复兴君主制"概念结合起来,否则这不失为我们理解文艺复兴时期法国君主制度的一种新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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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十世:名查理·菲利普,法兰西波旁王朝实际上的末代国王和倒数第二位国王,波旁王朝复辟后的第二位国王

杰克逊的书中明确描写了1364年到1825年之间法国史上许多重要的加冕礼时的情况:如将王权不可转让(Inalienablity)加入到加冕礼宣言誓词中的查理五世加冕礼(1364年);查理八世加冕礼对于圣人雷米(Saint Remigius)作为国家的仲裁者以及法兰克传奇领导者法拉蒙(Pharamond)是国家法律的创立者(即萨利克法典)这类国家神话的追认 (1484年);将加冕誓词中排斥异教徒的段落删除、引入国王戴上戒指的隐喻(即国王通过戴上戒指迎娶国家,强调了王权不可转让的概念)、进行加冕后的国王施舍以及选举性王权概念的加入(1547年亨利二世加冕礼);1563年最初的"沉睡的国王"仪式的举行(查理九世);1576年以后王室血脉高于其他贵族的观念(亨利三世加冕礼之后);1594年亨利四世加冕礼中国王与国家的婚礼隐喻的进一步发展(国王向国家索要"陪嫁"和领地);1654年在加冕誓词中加入国王是圣灵的守护者的条款(路易十四的加冕礼);路易十七、路易十八加冕仪式的失效和拿破仑一世作为帝国君主的加冕礼;还有查理十世持有宪法进行加冕的法国史上最后一次加冕礼。

所有上述这些加冕仪式都强调了其"变"的特性,也就是每一场加冕仪式都有着独特的时代背景,因而想要与前人有所不同的君主们才会通过仪式的变化来反映自身的追求。以1364年的查理五世加冕礼为例,查理五世加冕于英法百年战争的第一阶段,法国刚刚战败不久,国内出现扎克雷起义等动乱,王室权威降到谷底,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查理五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加冕仪式来挽回王室形象。加冕礼在此时不再单纯是国王获得权力的仪式,而成为了一种有力的王权宣传舆论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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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五世加冕礼仪书中的插画

杰克逊教授在书中十分肯定地指出了加冕仪式在不同君主时期的变化都吸收了过去的传统,由此引出了他对于王权演进模式的解读。他给法国王权划分了四大特征:有限的(limitation)、王朝的(dynasticism)、宏大的

(grandiosity)以及"展现王室权威的变种"(mutations in the expression of royal grandeur)。但是有所争议的是杰克逊教授似乎并没能解释清楚为何这些特征从属于绝对君主制时期而不是中世纪或文艺复兴时期。

不过,杰克逊教授的著作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最为明显的就是在一个章节中对于"沉睡的国王"这一仪式的论述,杰克逊教授将沉睡的国王与中世纪骑士的沉睡仪式联系的实在有些牵强。而"沉睡的国王(the Sleeping King)"仪式在其他作者的书中往往都只是与国王的两个身体这一王权概念联系。在吉尔斯(Ralph E.Giesey)的<rulership>一书中也提到了和杰克逊完全一样的例子,即路易十三在自己的加冕仪式中假装沉睡地躺在自己寝宫中的"王国之床"(bed of state)上,用来展现路易十三的自然身体与神圣身体是分开的。/<ruler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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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车停下的间隙,一个红棕色头发的男子突然冲进马车,迅速地用刀刺中了亨利四世,这让他措手不及!

由于亨利四世遇刺身亡,他的幼子路易十三八岁时不得不即位,因此王室想出了这样一种仪式来体现国王的两个身体,以构建少年国王路易十三统治的合法性。

这一解释被更多的史学家所接受,而将"沉睡的国王"与中世纪骑士夜祷甚至查理五世加冕礼所使用的"王国之床"联系起来的杰克逊教授则显得论证地过于武断。

当然,和其他研究仪式的专家一样,杰克逊教授可能确实也存在过分强调仪式重要性的问题。他对于"亨利四世的成功是由于他的改宗还是他的加冕礼"的推断以及对于"如果路易十四在更早的时候就加冕了还会不会爆发投石党之乱"的猜想在很多史学家看来都赋予了加冕礼过高的地位。实际上我们可以在历史上看到许多国王在加冕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他们有效的国家治理,而在动乱时期即使是涂油加冕以后的国王也难逃叛乱甚至断头的命运。

仪式确实可以让我们看到王权的变动,但是其重要性究竟如何把握是所有研究仪式同学应当注意的。不过尽管如此,杰克逊先生的作品仍然是具有开拓性的,甚至可以告诉我们一种结合仪式来重新探讨王权演进的新模式,这些都有待后世的同学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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