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源裡讀《時間升起》
彭鑫
身未動，心可遠。疫情之下，我宅在小樓裡，品讀《時間升起》，來一場紙上的旅行。這是當下追尋“詩與遠方”的一個好方子，或許可以申請專利。當然，我想象我是在桃花源裡讀的。我感覺，桃花源裡的時間更容易升起。
我邂逅過高原。我曾經還認為我挺了解高原的。但是我讀了《高原隨想》《高海拔地帶》《仙境》之後，我發現高原對李鋼太偏心，怎麼把隱秘之美單給他呈現了：“雪水是雪的暮年，如同所有事物的暮年一樣，稀里嘩啦地流走了。只有雪山頂上的雪終年不化，讓人覺得它們的中年期特別漫長，神話一般漫長。雪水流走時的樣子十分壯觀，高原留不住它們，像人的臉頰留不住眼中滾落的淚”（《高原隨想》）。我的心靈重新走入了高原，更深刻地領略了雪域風光的奇美。
我沒見過白樺和赤樺，只知道它們很漂亮。我一直想去看看它們。沒想到這次以閱讀的方式實現了：“白樺是我年輕時最迷戀的一種樹，姿態高貴優雅；赤樺的模樣像是白樺喝紅了臉，醉洋洋的，它喜歡把樹皮翻起來在太陽下曬，血色透明的樹皮充滿了蠱惑力”（《高原隨想》）。在書中，我還見到了美麗到憂鬱的鹽湖、深邃到令人重生的煤井、製造神話與夢境的自貢燈會······迅速的，我又發現漢字對李鋼很偏心，怎麼就單為他開了“攝像機”的功能。看了《時間升起》裡的二十餘篇遊記，我感覺我看了二十餘場關於風景隱秘之美的電影。
人在尋覓風景，風景也在尋覓人——那個懂它的人。漢字也和風景一個德性。沒辦法。李鋼就是風景和漢字的知己。
關於旅行的藝術，曾經蘇軾在《臨皋閒題》裡以文言給我上過一課：“江水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現在李鋼在《木格錯，野人海》裡以白話又給我上了一課：“木格錯的界口有個棚子，把世界分成兩半。那一邊在時間之外，這一邊是塵世。我想我還得待在這一邊繼續混下去，但也許會走到那一邊，到時間之外，去野，去生活，去放牧。”這下我記得牢牢的，人生行囊裡不可缺少一個單品——“閒情”。
讀此書之後，我更加堅定地反對快節奏的旅行。只有腳慢下來，心慢下來，才能窺見風景的大美。“快節奏”是對旅行的一種“謀殺”：“那次去麗江的過程讓我哭笑不得。遊歷乃人生的大閱讀，本應邁著徐霞客的腳步，沿途細細品味。誰知臨行搭錯車，那自駕車司機是個飆車族，一路暴走，堅決不停，直把千里風光搞得像碟機按下了快進鍵，一切細節皆被忽略”《閒敲棋子落燈花》。匆忙與旅行，是水火不容的。
旅行的藝術，李鋼在書裡風趣地說了許多。他常常一語輕輕點破，令人頓悟旅行之道。所以，當很多人把《時間升起》當作美文來讀，當作詩來讀，當作哲學來讀，當作“幽默藝術指南”來讀，我是有一點小意見的。因為這樣雖是極好的，但似乎還差一點。它還可以當作“旅行藝術指南”來讀嘛。
春暖花開疫情消散之後，我去旅行就不用擔心了。肯定不再僅僅是打卡了。我還會有打卡後的昇華。但是現在呢？我宅家一個多月了，眼睛佈滿灰塵，心情爬滿黴斑。除了在《時間升起》中暢遊天下，痛飲美景，我還能做些什麼？
當我重溫《告別青蛙》《翠玉蟈蟈》後，我又得了個秘訣：“詩與遠方”中的“遠方”，不僅指地理上的“遠方”，更是指心理上的“遠方”。 “心遠”比“身遠”更關鍵。
如果心遠，近處也是遠方，眼前也能詩意。就是一個山野農田青蛙聚集之處，也是令人神往的“旅行”之場所,亦可怡情養性。甚至一隻家養的蟈蟈，也能帶來山水之樂、田野之色、天籟之音：“重慶這城市有一萬種聲音，到了夏天，再添上蟈蟈叫的聲音。/······人噪出的市聲，渾濁到鼎沸，簡直要煮熟了整座城才罷。而蟈蟈一噪，眼前真就飛落了原野山林，嗅得著草腥，市聲便不再是市聲，坍作淤泥。”（《翠玉蟈蟈》）。心遠了，時時處處都可作“濠濮間想”也，無需時空的加持。
有一首禪詩說的好：“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如果心遠，能對身邊一草一木充滿敬畏，在人生百態中品得真味，那麼無時無處不在旅行。靈魂也因此時時刻刻在新生：“其實每個人每天都在重誕。早晨人正年少；中午給人旺盛的精力；黃昏時分人已垂暮；夜晚來臨人閉上眼睛。夢是別處，天堂或地獄。從夢中醒來就是重誕”（《尋人》）。 旅行，終究是遊於心境。對風景的了悟，也是對人生的了悟。對旅行的洞徹，也是對生命的洞徹。正如禪偈所言：“擔水劈柴，無非妙道，行走坐臥，皆是道場。”書齋、臥室、廚房、超市、辦公室、火車站、雜物間，都是我們的旅行之地，都能給我們美的享受、新的體驗、深的啟悟。最終，我們在自己的詩心中旅行。所以，當我們心有詩意，宅家也是一種旅行；百十個平方，就是一個大千世界。
春暖花開疫情消散之後，我必將坐在桃花源的太古洞裡，繼續讀《時間升起》。一個是文字的桃花源，一個是風景的桃花源。最終它們合二為一，成為我心靈裡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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