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祭侄文稿》為何是中國書法史上公認的“天下第二行書”？這件作品創作於什麼樣的歷史背景？又有著怎樣的章法構成和情感起伏？
（一）
《祭侄文稿》（全稱為《祭侄贈贊善大夫季明文》）是唐代書法家顏真卿於唐乾元元年（758年）創作的行書紙本書法作品，現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
提起唐代，李白、杜甫應該是我們最熟悉的名人，顏真卿大概不算“一線明星”。無論你是否臨習過他的書法作品，都會聽過他的名字。他是衣缽相傳、家風不墜的“書九代”，祖上幾代都是書法名家。唐代的書法家，顏真卿留下的作品最多，而真正可信的行書墨跡只有兩件——《祭侄文稿》和《瀛洲帖》，又數《祭侄文稿》聲名最高。《祭侄文稿》看起來勾畫塗抹，滿篇狼藉，不像正常的書法作品，但其神采正在這裡：筆毫在麻紙上摩擦，墨色時枯時濃，字形大小不一，章法聚散開合，總呈現出一種特別的視覺刺激。
（二）
唐玄宗天寶十二年（公元753年），顏真卿受楊國忠排擠，出為平原（今山東德州）太守。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祿山、史思明在范陽（今北京南）起兵，史稱“安史之亂”。一時河北諸郡迅速瓦解，只有顏真卿的平原郡高舉義旗，起兵討叛，被推為義軍首領。時顏真卿從兄常山（今河北正定）太守顏杲卿派其第三子顏季明與顏真卿聯繫，聯合反叛。顏杲卿與長史袁履謙設計殺死安祿山黨羽、鎮守土門（今河北井涇）要塞的李欽湊，奪回土門。一時形勢好轉。顏杲卿派長子顏泉明押送俘虜到長安報捷並請求救兵。不料路經太原時被太原節度使王承業截留。王承業想冒功，擁兵不救。安祿山聞河北有變，派史思明回兵常山。顏杲卿孤軍奮戰，苦戰三日，糧盡矢絕，城破被俘。顏季明等被殺頭，顏氏家族死者三十餘人。
顏杲卿被押解至洛陽，英勇不屈，先被斷一足，後凌遲處死。直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五月，顏杲卿才被朝廷追贈太子太保，溢“忠節”。顏真卿時任蒲州太守，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即派侄兒顏泉明到常山、洛陽尋找杲卿、季明遺骸。只得到季明頭部和杲卿部分屍骨，為了暫時安葬這些屍骨，顏真卿寫下了這篇祭侄文草稿。
而顏真卿的結局更是令人唏噓。他被人陷害，派去遊說叛亂的藩鎮，這時他已七十多歲。旁人勸他別去，顏真卿義無反顧。抵達後，他大義凜然，絕不屈服，數次激怒藩鎮軍閥，最終被殺害。德宗皇帝表彰他：“公忠傑出，出入四朝，堅貞一志。”
（三）
01字與字的連接形式
全篇的每一行都是以不同長短和不同數量的字節連綴而成的。字與字之間軸線能夠連貫成一線的字組為字節。最短的字節只有一個字，最長的有五個字。不同長短的字節連綴成行後便產生了空間字勢的節奏層次，進而呈現出全篇豐富的疾緩起落、抑揚頓挫的字勢節奏。如第一行“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是由一、五、三、三共四種不同長短的字節組合而成的。
02字節軸線的變化
全篇每行的字節軸線正直與傾斜相輔相成。有幾組軸線傾斜角度較大的字節前後呼應，使得全篇神韻飛動、氣勢磅礴。如”有知“、”無嗟“、”哀哉“等。
03字形外廓的變化
字的長短、寬窄、大小的變化被運用得非常豐富。如”贊善“與”犯順“長短的對比，”軍事“與”蒲州“寬窄的對比，”史上“與”摧切“大小的對比組合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另外字形外廓幾何形狀的變化組合，如圓形、方形、菱形、三角形、多邊形等形狀組合變化既生動又有秩序。變化最豐富的要數第五、六行和倒數第一、二行。
04疏密開合的變化
行與行、字與字之間疏密開合的對比成為全篇最非常重要的變化形式。一種是自然形成的密集，如塗抹後添加的小資使行距併攏。另一種是人為的疏空，如第三、四行寬闊的行距，”順爾“、”愛命“等字與字之間的空白，均起到至關重要的”字眼“和”透氣“的作用。
05墨色的變化
因為作者情緒激越，筆不追意，沾墨次數較少，故而通篇渴筆御氣，筆走龍蛇，枯多潤少。然而給人的感覺卻是”乾裂秋風“之中蘊含春雨，沒有火燥之氣，鬱勃而沉雄，體現了作者多年積累的深厚的藝術功力和人文修養。
（四）
從第一行到第六行，坐著壓抑悲痛、義憤的情緒，根據祭文的格式敘述時間、身世和祭悼的人物，行筆較為平穩、圓渾。
當寫到第七行” 惟爾挺生“時，激越悲憤的心情再也無法抑制，心潮澎湃，猶如暴風驟雨般從筆下展現出來。
寫到”賊臣不救“之後，悲痛之情充溢胸膛，縱筆浩放，點畫粗壯厚重，鏗鏘轟鳴。字體的勢態也不再矜持端嚴，筆速也開始加快，塗抹圈改屢屢可見。字形、字距、行距忽大忽小，筆畫的粗細、墨色的枯潤等變化更加頻繁。時而滯重，如哽咽不前，時而縱放，如慷慨悲歌。
當寫到第一遍”嗚呼哀哉“時，四字連綿迅疾，將悲痛之情推向巔峰。接下來的”吾承“二字再掀巨浪，”首櫬“之後，上下左右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彷彿置身於情感波瀾的巨大旋渦之中，長歌當哭。最後幾行如電閃雷鳴、山呼海嘯一般，令人觸目驚心。
顏真卿所書寫的，是他的哀嘆和悲憤，他的書寫才能，隨著文辭表達的真情實感而天機盡洩。《祭侄文稿》裡彰顯的天地正氣，也正是顏真卿自己的寫照。這就是顏真卿和他的《祭侄文稿》。這樣的書法，只有顏真卿這樣的人，才寫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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