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个奇闻故事第36期 青凤

山西太原府的耿家,原来是个世家大族,院落宽阔宏伟。后来家道败落,成片成片的楼房大院,一半都空着,于是就发生了许多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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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屋子的门总是自开自关,家人常常在半夜里被吓醒大声呼叫,就像鬼片里常见的那些套路。耿家老爷对此很头痛,就搬到一处小点的别墅去住了,只留下一个老头看门。院子从此就更加荒凉败落,有时大白天还能听到里面发出欢声笑语,唱歌聊天的声音。

耿老爷的侄子叫耿去病,性格狂放不羁。他听说老宅里的怪事之后,过来叮嘱看门的老头,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就跑去告诉自己。

有天夜里,老翁瞧见院子里一座高楼上灯光闪烁,明明庭院中昏暗冷清,没人进去的。就连忙跑去告诉了耿去病。耿去病一听就来了精神,要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来一场鬼屋探险。

老头连忙劝他,“可不能去啊,耿少爷,你不知道那些东西有多邪门,沾上就赶不掉了。”

耿生当然不听,自顾自的穿衣下了床,一溜烟的就往老宅跑。大半夜的,他胆子也真是够大,不愧叫去病。

他本来就对院子里的房屋位置,门窗结构十分了解,手拔开院子里一人高的蓬蒿杂草,顺着曲折的道路就进了大院深处。

登上老头所说的那座高楼,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景象。下了这楼绕走廊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听见有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沿着过道潜去,看见一间偏僻的屋里竟有两只巨大的红烛在毕毕剥剥燃烧着,烛火摇曳跳动,照得厅中通明,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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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在窗口望见,里面有一位头戴着儒冠的老头朝南边坐着,一位老妇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拄着拐杖,二人都有四十多了。东面则坐着一位少年,约有二十多岁,少年身边靠右坐着一位少女,年方二八,十五六岁的样子。

四人面前摆了满满的一桌酒席在大厅里,正围坐着欢声笑语。

耿生见状,从窗户旁绕到大门,突然哐一声推开房门,走进厅内,笑道:“哈哈,有位不速之客来了!”

果然好胆色,屋里的人大吃一惊,吓的一声尖叫,四双腿都往里屋跑躲藏。

过一会儿老头才出来喝斥道:“是,是谁?竟跑进我女儿的闺房来了?”

耿生笑道:“这本来是我们家的内室,却被你们占了。而且还摆酒自饮,连主人来了都不邀请一下,是不是太小气了?”

老头拄着拐杖,仔细的看了看他说:“你这后生,可不像是这里的主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耿生说道:“我乃狂生耿去病,是此宅家主的侄子。”说完给老头行了个礼。

老头也举杖致敬道:“久仰,久仰!”一边说着,一边作着揖请耿生入席,一边还叫老太婆出来,给贵客换菜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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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生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老丈客气了。我随遇而安,如此甚好。”

老头就为他斟上酒,举杯道:“既如此,秀才可自便,老叟迎客不周,先尽一杯。”

耿生又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刚才两位弟妹就不必回避了,何不一起出来喝两杯?”

老头转头喊道:“孝儿!”不一会儿,少年就从外面进来了。进了屋中,恭敬的向耿生行礼。

老头对耿生说:“哈哈,这是犬子。”看来他也是个爽快人,一点也不避讳。

孝儿行完礼坐了下来。耿生又问他们的来历,“不知贤弟与老伯从何处来?客居到此啊?”

老头道:“我叫义君,姓胡。”

耿生一向豪爽,通过姓名就不再多门,三人谈笑风生。孝儿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谈吐之间两人意气相投,互相仰慕。

排起年龄来,耿生已经二十一岁,果然长了孝儿两岁,就称他为贤弟。

胡叟说:“听闻尊祖父曾经编纂过一部《涂山外传》,你知道吗?”

耿生点点头答道:“知道。”

胡叟道:“我们可是涂山氏的苗裔。自从唐尧以后的家谱我都记得,五帝之前的就失传了。希望公子能够不吝赐教。”他也是喝多了,露出尾巴。据说涂山氏是狐狸之女。

耿生不记得那么多,就挑出涂山女嫁给大禹并助他治水的伟大功劳重点来讲,讲述的过程中还妙语连珠,一通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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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听的大喜过望,眉毛都扬起来了,顿着拐杖笑道:“哈哈哈,原来先祖有那么大的功劳,这大禹皇帝要不是靠她,还真没法治水呢?”

意犹未尽的道:“今天真是听了闻所未闻的大事。”转头对孝儿说:“由此看来,公子可不是外人,快去请你娘和青凤出来,一起听听。知道我们祖先有多大的功德。”

孝儿就掀开帷幔走进里屋。没多久,老妇人带着少女出来了。

耿生仔细望去,只见那少女娇滴滴的,身体虽然柔弱,一池秋水的眼睛里流露出聪慧可人的神色,真是人间少有的清纯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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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叟指着老妇人说:“这是拙荆。”又指着少女说:“这是青凤,是我侄女。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所以叫她也来听听。”

耿生眼睛都看直了,重新把涂山女的丰功伟业讲了一遍之后,一边端起酒杯假装喝酒,一边却两眼紧紧的盯着青凤,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青凤察觉他在偷看自己,羞的满脸通红,立刻低下了头(如一朵水莲花的娇羞…)。

耿生却色心不改,更加狂性大发了,竟在桌子底下偷偷的去踩青凤的脚,那软绵绵温热的触感,少女的脚尖,感觉真是棒急了。

青凤又吓的慌忙把脚往后缩,哪来这样的登徒浪子,但可能看他是叔父尊敬的贵客,脸上竟没有怒意。

耿生却神魂飞荡,完全控制不住自已了,少女越不反抗他越疯狂,竟起身拍案大叫道:“啊,真是人间绝色,若能得妻如此,南面称王我也不换!”

老妇见他越醉越狂,都快要动手动脚了,急忙起身拉着青凤一起离席,掀开帷幔退回里屋了。

耿生直勾勾的望着青凤走了,眼睛里当然是无限的失望,很快就索然无味的喝光了杯中酒,辞别胡叟出来。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青凤,一秒都忘不掉了。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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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竟忍不住又回来,结果厅中酒席的气味和少女的芳香犹存。傻傻的拄着脑袋坐在桌旁,愣神等了一整夜,始终寂静无声,一点欢声笑语和老头的咳嗽也没有。

第二天黑着眼圈回到家中,和妻子商议,想把家都搬到那座楼里去住,盼望着能再遇见青凤。(竟然有妻子,人渣…)

妻子当然不同意,傻的冒泡了,那是老宅鬼屋,叫我跟你去住,嫌自己活太长了?要是实说为了少女去的,那老娘不把你耳朵都撕下来。

于是耿生只能自己去了,打扫打扫院子,住在楼下读书。看门的大爷见他胆大包天,誓要遇鬼,也不管他。

到了夜里,刚刚靠在书桌上,嘴里咕哝着“青凤青凤,你在哪儿……”只见一个恶鬼披头散发地进了屋,脸黑的像泼了漆,张着两只黑闪闪的眼睛直盯着耿生,嘴里呜呜呜的吓他。

耿生连老婆都不怕,还能怕鬼?笑了笑,用手指蘸蘸砚台里的墨汁(他这一天光想青凤了,没写字),也涂黑了自己的脸,露出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囧囧有神的鬼对视。

那鬼气的一甩袖子,就羞愧的走了。

第二天晚上,夜已经很深,耿生吹熄了蜡烛正想睡觉,忽然听见这座楼房后门的木闩咔的抬起,呯的一声响好像门打开了。

连忙起来过去看,果然楼门半开。很快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有烛光影影绰绰,从前面的房间里飘出来。

快步过去一看,竟然是青凤,高兴的他连忙迎上。

青凤从房门出来,正要温婉的带上门,一眼看见耿生,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往后退,急的跌回屋中,把两扇门啪一声关上了。

耿生痴心一片,立刻咕咚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对着房门,向里面的青凤发誓说:“小生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确实是为了你,幸好这里没别人,能不能让我看你一下,握一下你的手,只要能对你笑一笑,就是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青凤在里面听了,不禁暗想,这登徒子,居然还想碰我,还想对着我笑,怎么不说看着我笑呢?真是不要脸。

远远地躲在房间角落里,隔着门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叔父家教很严,他替我父母管着我,我不敢违背。”

耿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那,那小生不敢奢望和你有肌肤之亲了,只想再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脸皮之厚,值得学习。。。)

青凤想了想,咬咬牙同意了,壮起胆子开了门,出来抓着耿生的胳膊就拉他起来进屋。

耿生一个踉跄冲进房中,当然兴奋的无以言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立刻就扑了过去,将青凤紧紧的抱在怀里。

两人腻了片刻,耿生又把青凤搂着坐在自己腿上。

青凤羞怯的躲在他怀中,说道:“哎,幸好与君前世有缘,过了这一晚上,就算相思也没用了。”(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耿生问:“为什么?”

青凤轻轻挣开他不规矩的手,答道:“叔叔怕你太坏了,所以变成厉鬼过来吓你。但是你却连鬼都不怕,所以已经算卦要换个地方躲躲了。现在全家都在搬东西赶去新居,只有我留在这儿,明天早上我也得走了。”

说着,又挣开怀抱起身打算要走,说“怕叔叔回来。”

耿生连忙强行拉住她,想不管不顾的先和她亲热一下再说。

正要低头吻她,忽然啪的一声,咳咳,胡叟推门进来了。(说不定在外等着。)

青凤羞愧的无地自容,忙把耿生推开,从他怀中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靠着床帐,脸蛋红红的,眼里带泪,捏着自己腰间的束带不说话。

胡叟敲敲拐杖,骂道:“呸,不像话的小妮子,私会情郎,玷污了我们家的门风。还不快走,难道要打你一顿才听。。。”

青凤听了,吓的眼中垂泪,连忙起身出屋,胡叟也跟在后面出了门。

耿生还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刚才还温香软玉在抱,说好一个晚上的……,急忙跟了出去。

跟在两人身后,只听到老头还在嘀嘀咕咕,不停的辱骂青凤,青凤则羞辱的不停抹泪,啜泣出声。

听着女孩的哭声,忍不住心如刀割,大声道:“且慢,都是小生行为轻浮,罪不在青凤。老丈何苦为难自家侄女?如果不再责罚青凤,就算刀砍斧锯,小生都愿领受。”

听了他这话,前面却忽然安静下来,长夜寂静,少女烛光都消失了,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耿生愣愣的站在那里,最后只好独自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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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这一片深宅旧院里再也没出现过任何奇怪的动静。

耿生的叔父听说,耿生只住了两晚院子就安静了,认为他非同寻常,愿把房子卖给他居住,不管价钱多少。

耿生当然很高兴,便把全家人都搬了过来。住了一年多,十分舒适,但是心里一刻也没忘记青凤,好像院子的每一处都会有她忽然出现一样,情深如此。

正好第二年清明节扫墓回来,在路边看见两只小狐狸,被一条大恶狗汪汪汪的乱追。

追的急了,一只慌乱的钻进枯草丛中逃走了。另一只却惊慌失措,似乎没有脚力,只是弱弱的沿着道路慢跑,眼见就有被恶犬追上。看见耿生,忽然停下来依依不舍的哀啼着,缩着耳朵,站起作揖,好像在向他求救。

耿生看了,心中觉得可怜,趁恶犬没扑上来,解开衣裳,就把它提起来抱在怀里,带回了家。

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把它小心的放在床上,定睛一看竟然是青凤。那瘦小的狐狸竟变成了一个窈窕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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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生顿时大喜,连忙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问寒问暖。

青凤说:“刚才妾身和丫鬟在外面游玩,不料遭此大厄,如果不是郎君搭救,肯定葬身犬腹了。希望不要因为我是狐狸而讨厌我。”一边柔声的说着,一边心有余悸。

耿生紧紧的握住她洁白的玉手,笑道:“我对你魂牵梦绕,每天都想着你。看见你一刻,都像获得稀世珍宝一样。怎么说会讨厌你呢?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青凤听了他的表白,羞涩的低下头道:“哎,这也是天意,如果不是命中注定,遇到这次大祸,怎么能和你再相见呢?”

又道:“幸好这样,那婢子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就算回去她也要否认了。我正好可以与君长相厮守了。”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真诚的看着耿生。

耿生激动的搂着她吻了一下,心心相印,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整理好另一间房就让青凤住下了。

又过了两年多,一天夜里,耿生正在秉烛夜读(两位娇妻美眷,居然还能读书,不错),孝儿忽然进来了。

耿生放下书卷,惊讶地问他怎么来了。孝儿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伏地哭声道:“兄长,家父有难,非您不能拯救。他本想亲自来求您,又怕您不愿见他,只好让我来了。”

耿生奇怪的问:“什么事?”

孝儿抬起头道:“您认识莫三郎吗?”

耿生说:“他是我同年学友的后辈。”

孝儿说:“明天他将经过您的府前。如果他来的时候,带着打猎捕回来的狐狸,希望您一定要留下。”

耿生明白他们也是狐族了,便起身板着脸道:“那年楼下之辱,我至今耿耿于怀,别人的事不敢过问。如果非要我效劳的话,除非青凤亲自来见我不可。”

孝儿伏在地上痛哭道:“对不住兄长,凤妹已在三年前死于荒野了!”

耿生气愤地一甩袖子,“既然如此,那我心里的怨恨就更深了!我深爱青凤,你们居然还不照顾好她!”

说完重新坐下拿起书卷,装模作样的高声朗读起来,子曰之乎者也云云,再也不去理他。

孝儿无奈的从地上爬起来,痛哭失声,以袖掩面,狼狈走了。

耿生等他走后,去了青凤屋里,把事情告诉了她。青凤大惊失色道:“你真的不救叔父?”

耿生道:“救是肯定要救的,刚才没答应你哥,只是报复一下叔父大人以前的蛮横无理而已。”

青凤转忧为喜道:“妾身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靠着叔叔叔母才长大的。上次虽然责怪我,但也是我们太冲动了,家规如此尔。”

耿生想想笑道:“的确如此,但是他那么狠心,不能不让人不介意啊。如果你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可绝不救他。”

青凤知道他在开玩笑,笑着捏了他一把,嗔道:“呸,你的心肠可真狠!”

两人打打闹闹的又搂在了一起。

第二天,莫三郎果然经过门前。到了时,他骑着胸挂金牌的高头大马,挎着绣有猛虎的弓袋,仆从一大群,排场惊人。

耿生出门去迎接他(虽然高了一辈,但对方显然是不好惹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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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寒暄之中,注意到他猎获的野兽禽鸟特别多。其中有一只黑狐狸,伤口流出的血把皮毛都染红了,凝结成紫红的一块块,眼睛紧紧的闭着,似无气息。走过去用手摸摸它,身上还有点温度。

便假称自己的皮大衣破了,行礼要求送这只狐狸给自己,剥它的皮来补。曰:“三公子,这只黑狐毛色光泽,皮层厚韧,可否赐予在下,以补家中破裘?”

“叔叔说哪里话来,家父虽不在,小侄怎敢惜一狐?”莫三郎当然要卖他面子,慷慨地亲自解下黑狐相赠。

耿生就把黑狐交给在旁等候已久的青凤,然后招呼众客人到寒舍略饮一杯。

招待一番,客人走后,青凤把黑狐抱在怀里,一直用自己的灵力治疗,过了三天三夜它才苏醒,落到地上,一转身又变成了胡叟。一抬眼看见青凤,还以为这不是人间。惊讶道:“怎么回事?凤儿你怎么在这?难道我也死了吗?”

“叔父,您没事了,是耿郎救了您。”青凤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胡叟听完,如梦方醒,转身向耿生下拜,面带羞惭的道:“贤侄,为叔得罪了。”

耿生一脸真诚的把他扶起。“小侄不敢,现在我们已是一家人了。”

胡叟高兴地看看青凤说:“哈哈,我本来就说你还没死,今天果真印证了。”一边说着,一边感动的要抹老泪。

青凤对耿生道:“郎君如果怜惜妾身,希望能把那座高楼再借还我家,好让妾身能报答叔父养育之恩。”

耿生当然答应,郑重其事的向胡叟行礼。

胡叟再次面带愧色的回礼道谢,然后告别两人而去。

到了夜里,一家人果然都搬来了。胡叟,孝儿,孝儿母,三只狐狸。从此两家人就亲如一家了,不再有任何介意。

耿生在书房里居住(两个老婆,居然住书房。。。),孝儿经常来和他高谈阔论。耿生的正妻生的儿子渐渐长大,就让孝儿做他老师,孝儿循循善诱,很有名师风范。

(对这篇最不满的是完全没细讲青凤住下之后的事。)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阔。后凌夷,楼舍连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开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一老翁门焉。由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

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明灭,走报生。生欲入觇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拨蒿蓬,曲折而入。登楼,初无少异。穿楼而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其明如昼。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媪相对,俱年四十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许。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胾满案,围坐笑语。生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群惊奔匿。独叟诧问:“谁何入人闺闼?”生曰:“此我家也,君占之。旨酒自饮,不邀主人,毋乃太吝?”叟审谛之,曰:“非主人也。”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生止之。叟乃酌客。生曰:“吾辈通家,座客无庸见避,还祈招饮。”叟呼:“孝儿!”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儿也。”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义君姓胡。”生素豪,谈论风生,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叟曰:“闻君祖纂《涂山外传》,知之乎?”答曰:“知之。”叟曰:“我涂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后,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妙绪泉涌。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之,亦令知我祖德也。”孝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叟指媪曰:“此为老荆。”又指女郎:“此青凤,鄙人之犹女也。颇慧,所闻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生神志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媪见生渐醉益狂,与女俱去。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不能忘情于青凤也。

至夜复往,则兰麝犹芳,凝待终宵,寂无声咳。归与妻谋,欲携家而居之,冀得一遇。妻不从。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拈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次夜更深,灭烛欲寝,闻楼后发扃,辟之閛然。急起窥觇,则扉半启。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骤见生,骇而却退,遽阖双扉。生长跪而致词曰:“小生不避险恶,实以卿故。幸无他人,得一握手为笑,死不憾耳。”女遥语曰:“惓惓深情,妾岂不知?但吾叔闺训严谨,不敢奉命。”生固哀之,曰:“亦不敢望肌肤之亲,但一见颜色足矣。”女似肯可,启关出,捉其臂而曳之。生狂喜,相将入楼下,拥而加诸膝。女曰:“幸有夙分,过此一夕,即相思无益矣。”问:“何故?”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厉鬼以相吓,而君不动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发矣。”言已欲去,云:“恐叔归。”生强止之,欲与为欢。方持论间,叟掩入。女羞惧无以自容,挽手依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辈辱我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生尾而听之,诃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与青凤何与!倘宥青凤,刀锯鈇钺,愿身受之!”良久寂然,乃归寝。自此第内绝不复声息矣。生叔闻而奇之,愿售以居,不较直。生喜,携家口而迁焉。居逾年甚适,而未尝须臾忘青凤也。

会清明上墓归,见小狐二,为犬逼逐。其一投荒窜去;一则皇急道上,望见生,依依哀啼,葛耳辑首,似乞其援。生怜之,启裳衿提抱以归。闭门,置床上,则青凤也。大喜,慰问。女曰:“适与婢子戏,遘此大厄。脱非郎君,必葬犬腹。望无以非类见憎。”生曰:“日切怀思,系于魂梦。见卿如得异宝,何憎之云!”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言妾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生喜,另舍居之。

积二年余,生方夜读,孝儿忽入。生辍读,讶诘所来,孝儿伏地怆然曰:“家君有横难,非君莫救。将自诣恳,恐不见纳,故以某来。”问:“何事?”曰:“公子识莫三郎否?”曰:“此吾年家子也。”孝儿曰:“明日将过,倘携有猎狐,望君留之也。”生曰:“楼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孝儿零涕曰:“凤妹已野死三年矣。”生拂衣曰:“既尔,则恨滋深耳!”执卷高吟,殊不顾瞻。孝儿起,哭失声,掩面而去。生如青凤所,告以故。女失色曰:“果救之否?”曰:“救则救之。适不之诺者,亦聊以报前横耳。”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生曰:“诚然,但使人不能无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女笑曰:“忍哉!”次日,莫三郎果至,镂膺虎皆,仆从甚赫。生门逆之。见获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抚之皮肉犹温。便托裘敝,乞得缀补。莫慨然解赠,生即付青凤,乃与客饮。客既去,女抱狐于怀,三日而苏,展转复化为叟。举目见凤,疑非人间。女历言其情。叟乃下拜,惭谢前愆,喜顾女曰:“我固谓汝不死,今果然矣。”女谓生曰:“君如念妾,还祈以楼宅相假,使妾得以申返哺之私。”生诺之。叟赧然谢别而去,入夜果举家来,由此如家人父子,无复猜忌矣。生斋居,孝儿时共谈宴。生嫡出子渐长,遂使傅之,盖循循善教,有师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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