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词牌名小小说系列之三」风入松

人不怕有缺点,就怕没特点。借一句流行语,校园里,被老师记住的学生多是那么两种,学习成绩特别好的,成绩差还特别调皮的,枣核儿的两头尖儿。这话似乎与教育精神相违背,做老师的,为了一切学生。可抛开虚假的口号不说,这话有一定的现实基础。

我坐在三楼的教研组里,看着窗外的那棵松树。时令深秋,百叶凋零,但是松树,一头青绿。我不是刻意的审美,熟视无睹,任思维漫游,目光散淡。

事情是对称的。校园里,被学生记住的老师也多是那么两种,教学成绩特别好的,成绩差还特别另类的,两尖儿处的枣核儿。我和李老师,大概就是如此关系吧,我学习成绩好,他教学另类。

但他并没有教过我。他的另类,我是校园里风言风语听说的,好比那种“字”儿 ,没有老师教,也没有查字典,第一次遭遇,就知道怎么念,是什么意思。他瘦高个子,谢顶头,岁月罢笔,雕刻成型的中老年相貌,举手投足,一副乡土圣人劲儿,给人种“喷”的感觉。当年校园里第一次看到他,远远地,我就知道他是李老师,李老师是他。

或者说小孩子先入为主,我对他预设了“喷”的形象,才生成了“喷”的感觉。他教历史,课堂上大部分时间却不讲历史,给学生讲《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岳飞传》《杨家将》……只是在课堂的最后十几分钟,才让学生打开课本,标注一番,朗读背诵。他称这种教法为“符号标线法”,一般重点怎么符号,非常重点如何标注。

如此讲授,自有拥趸,深得那些“差”学生喜爱,好比那种体育课,老师不做什么专业训练,撂几个篮球,让学生一节课满操场玩去。作为一名“好”学生,我不认为体育课疯玩有什么不对,却认为这样教历史很不对,误人子弟。他的教法难入我法眼,我不屑。

好在当时的考试不难,凭的都是死记硬背,他这样做,成绩虽然不好,也勉强凑合着过得去。要是搁现在,他的生存恐怕要受到挑战了,末位淘汰也不一定。现在的某些考试,应试得有点儿疯狂,能力得有点儿变态。

一切都是三十前的事情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教学力和教学关系。三十年前,乡土初中,他是个普通师,我是个学生娃。三十年前,两个集合,校园里我们的生活无交集。三十年后,我没有想到我会在小城我们学校门口碰到他,如同没想到我会记住他一样,像记住一个古老的笑话,老师课堂上讲解的一则错例。

他是来学校给孙子送钱的。保安不让进,正说话间,我来到旁边。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我,如读出一个“字”儿,麻溜干脆,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只一声,我也认出了他,忙称呼老师。接下来,带他进学校,陪他办完事,我邀请他到教研组坐坐,喝杯水。他拒绝了,说我忙,不打扰。我送他出大门,分别。

回到教研组,坐在座位上,没有马上进入到备课态。看着窗外那棵松树,想象着李老师的劲儿,瘦高个,谢顶头,比当年更老些,可变化不算大,我笑了。他刚才的“喷”,点点滴滴,浮现脑海:

“城镇化,城镇化,城镇化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想不到我老了,也城镇化了。我闺女北京上班,让我们老俩过去,我不去,嫌不适应,她就在城里给我们买了套两居室,让我们住进来,说生活方便。

“国家对咱可真不赖,一个民办教师,给转正,退休了,还发三千多块钱的工资,足够花。

“孙子不是我们的亲孙子。我儿子老婆病故,又找了个,带这孩子过来。两家并一家,他们负担重,常年在外打工,我对他们说,孩子城里上学,生活费我包了。

“一天到晚,看看书,老干部活动中心运动运动,聊聊天,悠哉悠哉,挺愉快的。但我不打麻将,人唤我,我也不打。一个教师,教育人的,打麻将,不合适。”

他的不打麻将的言论触动了我。我记得当时,我特意看了看他,高看的意思,敬重的意思。三百六十行,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职业操守,做教师,应该具备一种教师的“劲儿”和“范儿”,而这正是现在的某些教师所缺失的,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定比他境界高吗?他当年课堂上那样的讲授,一定比那些要求学生满堂死记硬背的老师差吗?应试极端发展的今天,有可能是那些不负责任的老师,歪打正着,更接近素质教育的本质。哈哈!我有点儿荒诞了。

我荒诞吗?看着窗外的那棵松树,我问它。象征的答复是,风过之,树摇晃,如点头,似鼓掌。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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