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起将来。"

饶平如走过他漫长、又漫长的一生,将大半个世纪的历史洪流里,一对渺小爱人的坚守与挣扎在纸上细细铺展开,读来使人动容,教人相信。

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一、你走进我的生命里

饶平如与美棠家是世交,美棠的祖父白手起家经营中药,创起一间中药店,后来在南城住下,便同饶平如的祖父相识了。

而饶平如与美棠的初次相见,是在美棠十岁时。那时候,美棠同家人刚到租界不久,跟随家里人回老家南城探亲,经过南昌时到平如家做客。平如拿着小孩子的玩具摆弄着给美棠看。

后来平如家从南昌搬到了南城,美棠也跟着家里人来过一次。尚贪玩的平如那日急着去乡间消夏,抓起手电筒便往外头冲,只是经过前厅时望到了美棠。

早年的这两次遇见,可谓此景可待成追忆,但两个人都沉浸在香梦沉酣的天真岁月,纵使相逢也是枉然。

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一九四零年,抗日战争已是第三个年头,平如虽念到高二,已经渐渐体会国恨家难。他挎上缝有"长征万里"的军式绿色帆布背包,便兴致高昂、义无反顾地踏上为国捐躯的道路。

然而,与日军抗战的生活艰难困顿万分——平如和他的战友们吃不饱、穿不好,目睹着身边的一个个生命倒在血泊却无能为力,无数次受困山中,于九死一生中惊险脱逃。

在那样的日子里,平如抬头望天,只见天空晴朗,云影徘徊,又驰目四面,见千山环翠,硝烟未散,残阳滴血。在滚滚的炮火声中,平如开始静静地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吧?——蓝天、白云、莽莽青山,死得其所啊。

万幸,一九四六年春,战事结束了。夏天,父亲来信希望平如回家,把婚事定下。平如于是请了假,同父亲一起去了美棠家。

美棠家的屋子很大,饶平如正要步入堂屋的时候,忽然发现西边正房小窗正开。他望过去,恰见一位年轻、姣好的姑娘在窗前借着天光揽镜自照,专心涂抹着口红。平如心知这便是美棠,便觉天气晴朗,熏风拂面,十分畅快。

平如父亲随即将订婚戒指给了美棠的家人,他们俩的订婚这样就算完成了。

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美棠是个颇时尚的美人,不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司空见惯的好看,而是具有异质性的那种惊鸿一瞥的美丽,你可以望见她骨子里的跳脱与生命感。

她喜欢唱歌,订婚那天她随手拿过几张报纸卷成圆筒形状代替扩音器,入了迷地唱,一首接一首——《花好月圆》、《夜来香》、《凤凰于飞》……

平如在一旁认真地看着美棠,像注视生命本身——她自然而舒展地生长,坦荡荡的真实,像倒映在加尔达湖的一颗形状奇异的树,明净,殊绝,或许唯有五点的晨、傍晚的清风和晚霞才能同她相配。

在南昌的那几日是饶平如幸福得眉飞色舞的时光。美棠白天在家帮忙,待吃过晚饭便和平如去当时最繁华的洗马池和中山马路信步闲逛。他们漫步,沿着幽幽的路灯光亮一路走,然后于花丛草木之间的藤椅茶几上闲坐,一直清谈至夜深。

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这样的日子不多久就告一段落。平如该回军营了。归途中,他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听着汽笛长鸣。江上船只往返,水光摇曳,帆影浮动。远处红日映上水来,蔚为壮观。

同样这一江水、一座轮,饶平如心中所思却和来时殊异——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命从此轻慢不得,因为命里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像是突然间能够上天入地,又像是突然间无处安顿。

美棠喜欢的《魂断蓝桥》这样唱道:白石为凭,日月为证,我心照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依,爱心永不移。九十岁的平如日日在钢琴前弹奏这首曲子,在歌词里反复咀嚼着那一段真情岁月。

二、信里藏了我们的二十二年

新婚后的平如与美棠过着这天下最平凡也最幸福的生活,他们吃美食,去跳舞、唱歌,漫无目的的闲逛,虽然清贫,但是精打细算,仔仔细细地品味着人世间的生活。

对我们平凡人而言,不正是生命中那些日常里的细微之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地就在心里留下痕迹,天长日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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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久,命运又同这对爱人开了个玩笑。

一九五七年,国内形势发生巨大变化。一年以后,平如被带去赴安徽劳教,自此开始了与家人二十二年的分别。

饶平如走后不多日,出版社人事科的人把美棠找去谈话,劝美棠与平如"划清界限"。美棠根本不理会,她丝毫不退步地说:"平如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美棠穿过凛冽,穿过铺天盖地的畸形的夜,穿过齐整繁忙的优雅的人群,只为了和平如站在一起。

但是透过那漫长时光里的一封封信,我们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陡转之下的家计。整整二十二年,平如与美棠的五个孩子度过了他们人生最重要最丰富的时光,而母老家贫子幼,无一事不是美棠鼎力操持。

美棠为了贴补家用,常找些临时工的活来做,甚至曾去附近的工地搬水泥。一袋袋沉重的水泥拖垮了美棠,使她从此落下了腰伤。

美棠与平如目睹过身边太多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亲人反目,但有幸他们遇见的是彼此,两个人都没有起过一丝放弃的念头。纵使两地相隔,他们从未中断过书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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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年秋天,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顿时期,平如忽然得了肿胀,下半身皮肤像气球一样肿起来,样貌十分吓人,也不好行走,医务室也无药可医。

恰恰这时,美棠给平如寄来了一瓶"乳白鱼肝油"。平如把鱼肝油倒在热气腾腾的米饭里搅拌,顿觉这顿饭软软糯糯、滋味妙不可言,吃下去后肿胀症竟也随之消失,慢慢便完全恢复了。

而美棠自身时时刻刻被腰痛折磨,却不忍费钱去治。她一点点变卖着所有值钱之物包括当年那枚订婚戒指,以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于心不忍,却别无他法。

美棠在上海,面对的困窘不仅是生活上的。因为平如的缘故,家庭"成分差",美棠也感受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孤身奋战,美棠无处求助,有时只能跪在阳台上望天祷告。

等到上海市公安局发出撤销平如劳动教养处分的决定书,使他得以回原单位恢复原来的工资、级别的时候,已经是八零年的十二月十九日。

冬天正要迈入它最冷的日子,那么离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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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平如归来以后,孩子们已经纷纷立业成家,孙子孙女也陆续出世。平如一家的生活虽清贫却也温暖安宁。晚上,平如在书桌前翻看书稿,美棠便躺在床上唱着儿歌给孙子孙女听。

无奈一对恋人对生活那样简单的向往,终不得长久地实现。"他生未卜此生休",徒叹奈何奈何。

八二年的夏天,一阵剧痛袭上平如的胸腹,他被确诊为急性坏死性胰腺炎。平如不好排便,美棠就用手指将平如的宿便硬块一一扣碎,帮助平如排便。

为了给平如滋补身子,她每日清晨五点就去排队买黑鱼,回家熬成黑鱼汤,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为平如喂汤。这个场景,平如说他一生都深深记得。

后来,平如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在平如渐渐好转的时候,美棠却病了。

他被关押22年,妻子不离不弃,重逢时两人却相继重病,妻子先他而去

美棠初病时,讲话前言不搭后语。一天,她躺在床上,突然叫平如去拿把剪刀来,想要把身上的被子剪小一点。平如这才意识到,美棠是真的病了。他感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孤独包裹——熟悉的那个美棠不见了。

美棠常常说了话,后一秒又忘了。一天晚上,美棠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八十七岁的平如义无反顾地骑着车在夜晚赶到很远的地方去买,等他终于把蛋糕送到她枕边时,美棠早已经忘记了,不愿吃了。儿女责怪平如不该夜里骑车出去,可是平如说他不能习惯,他不能习惯美棠嘱托的事情竟不能依她。

有天傍晚,美棠忽然对平如讲:"你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骑脚踏车了。"平如惊觉那一瞬间的她,似乎又像从前一样清明而理智。只是说完没多久,她又昏昏睡去,醒来过后,又开始说些糊涂话。平如心如刀割。

零八年早春,美棠病情迅速恶化。她终日昏睡,偶尔醒来,也不得清醒,常会把身上插的管子拔掉,平如心悸得很。

两年过后,美棠离世了,神情安详。那日平如看到她起先眼睛闭着,后来偶然睁开,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平如,右眼眶渐渐变得湿润,缓缓淌下一滴眼泪挂在眼角。

平如和美棠一起度过这么多相聚时圆满、离别时期待的节日,从未想过会终有一个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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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在美棠的追悼会上,这样念起美棠:

阅尽荣枯,从此红尘看破,盼来世,再续姻缘。

跟随平如的字与画慢慢走过平如与美棠的爱情,我们看不到笔落惊风雨,看不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但看到了安静的挣扎,看到了永不止息,看到了等待了一辈子,却没有许下过承诺的相信。他们的爱情不关于怦然心动,却值得铭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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