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組兩分多鐘的長鏡頭下,《燃燒女子的肖像》緩緩落幕,伴隨著交響樂《四季》迫人心絃的節奏,坐在角落的埃洛伊塞從故作鎮定,到呼吸急促,最終淚如泉湧,卻仍舊強裝歡笑——十八世紀的南歐小城,又多了一位為世俗禮教犧牲的女子。然而,除了自己和愛著她的瑪麗安,誰還會在乎這一切。
當埃洛伊塞的畫像被細心封存,送往未來的夫婿家,命運已如離弦之箭,無可挽回。如同今天人們說的“爆照”,但這是單向的,女孩像商品一樣,通過畫像被呈現、展示給心儀的“買家”,畫像是何等重要,決定了女子的身價和一生的歸宿。
01 沒有男性角色,卻處處籠罩著男權的影子
畫師瑪麗安“女承父業”,奉命來到小島為埃洛伊塞畫像。埃洛伊塞的母親與瑪麗安達成一致,為順利完成任務,瑪麗安裝作埃洛伊塞的女伴,在散步中觀察埃洛伊塞,以完成畫像。
兩個女孩第一次出遊,埃洛伊塞蒙著厚厚的披風走在前面,瑪麗安則小心翼翼地跟隨。臨近海邊,埃洛伊塞的步伐越來越快,直至衝刺般的奔跑,急停於懸崖邊。回眸第一次望向瑪麗安,埃洛伊塞說道:“我想這麼做已經很多年了……奔跑。”
埃洛伊塞即將替代姐姐成為新娘,姐姐的死改變不了母親對女兒們宿命的安排。自幼在修道院長大,接受禮教薰陶的她們,從未嘗過愛情的滋味,而日子近了,卻不得不在父母的安排下迎來陌生又恐懼的婚姻。
奔跑竟是如此難得的自由和釋放,埃洛伊塞更沒有姐姐縱身躍崖的勇氣,她用默默的憤怒抗爭著,拒絕擺姿勢被畫像。
另一邊,小女僕蘇菲已經三個月未來例假,瑪麗安得知後,和埃洛伊塞一起陪伴蘇菲去看醫生。不想要孩子的蘇菲獨自承受著墮胎的痛苦,而對於那個一同偷食禁果的男人,劇中隻字未提。
埃洛伊塞出乎意料地勇敢,眼神中透著驚恐的她,卻鼓勵瑪麗安“看著”!回家後,埃洛伊塞與蘇菲再次擺好姿勢,並讓瑪麗安將這一幕定格在了畫布上。
有趣的是,對於這幅畫作,劇中再無呈現,其用意也留下深刻的揣測——被蘇菲珍藏起來了,還是被毀掉了?對於十八世紀的天主教歐洲,這樣一幅畫固然是不堪入目、更不可能公之於世的。
最後,在畫展上,瑪麗安的《俄耳普斯》受到好評,也無奈要假署父親的名字來發表。
整部影片中,男性角色僅有船伕、搬運工等極其邊緣的配角。
一部幾乎完全由女性撐起的作品,卻無處不透露著男權社會帶給女性的禁錮和壓抑。導演瑟琳·席安瑪用這一幕幕鏡頭,向歷史中被壓抑的女性,致以深深的同情和敬意。02 相愛源於看見彼此
拋開男女性別差異的地位不公,回到瑪麗安與埃洛伊塞之間的感情——是愛情嗎,又是怎樣形成的呢?
從修道院回到家的埃洛伊塞,一生都在被人安排,與其說是母親要“出賣”她,不如說是繼承了母親的宿命,也是時代賦予的悲劇。
埃洛伊塞的母親向瑪麗安展示自己的畫像,語氣中帶著自豪與安慰:“一進到這個房間,我和掛在牆上的我面面相對,她一直在等我。”這幅瑪麗安父親的傑作使她順利從米蘭嫁到這裡。如今,埃洛伊塞的追求者是米蘭人,她將循環母親的宿命。
然而,同為女性的畫師瑪麗安,如同自由的曙光,先照亮了埃洛伊塞心中的渴望。與埃洛伊塞相比,瑪麗安也許是幸運的,能夠自由主宰自己的事業和生活,一邊是美院老師,一邊賣畫為生,放到今天來看,既是自由職業的藝術家,又可以進高校謀一份穩定的收入。而在十八世紀的歐洲,瑪麗安是比埃洛伊塞階級更低的手藝人,為生存奔波時免不了沾得一身油墨,沒有安逸的上層生活。
但貴族的體面也是有代價的,一生困在精緻的牢籠中,受人觀賞,卻不得奔跑。這正是埃洛伊塞默默抗爭的,發自心底在吶喊——為何我只能靜止在長凳上,任人勾勒?
兩人的誤解導致了第一幅畫作的失敗——不是畫作的失敗,是瑪麗安告知真相的真誠對埃洛伊塞的打動,是埃洛伊塞的責怪和瑪麗安的負疚讓她們靠近了對方的內心,嗅到了彼此的溫暖。在兩人組成的小世界裡,兩顆年輕炙熱的靈魂逐漸生輝、彼此吸引。
母親暫別前,埃洛伊塞請求將瑪麗安留下,並答應配合瑪麗安作畫,換來兩人獨處的5日。這次,不再是單向的解剖,而是彼此真誠對望,將對方的一舉一動印在心中——她們相愛了。也許,當埃洛伊塞凝視著並坐在身旁彈奏《四季》的瑪麗安時,一切便開始了。
03 為愛隱忍,回眸告別留下最長情的思念
埃洛伊塞終於也會露出各種表情,會大笑。每次的眼神交會,似乎都要掀起一場愛的狂風驟雨。
她們一起誦讀希臘愛情神話——俄耳甫斯擔心妻子歐律狄刻沒有跟上自己,在人間的邊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導致妻子再次滑入黑暗的深淵,第二次死去。歐律狄刻張開雙臂想抓住丈夫,卻撲了個空,但她沒有埋怨丈夫,埋怨什麼呢?他太愛她了!
瑪麗安說這是俄耳甫斯的選擇,他要記住妻子歐律狄刻,這不是愛人的選擇,而是詩人的選擇。埃洛伊塞卻說,也許是妻子呼喚俄耳甫斯:“回頭!”。
終於,在篝火晚會上,埃洛伊塞和瑪麗安再也抑制不住炙熱的靈魂,深情凝望彼此。埃洛伊塞的裙襬不經意間被篝火點燃,眾人迅速上前撲滅,而自己卻視若無睹。這便是瑪麗安那幅《燃燒女子的肖像》靈感的來源,燃燒的是埃洛伊塞曾經的憤怒與惶恐,和如今無法掩飾的熱情與愛戀。
瑪麗安喚醒了埃洛伊塞渴望愛情的心門,但畫像即將完成,兩人終逃不過離別的結果。瑪麗安說是自己親手用畫像將埃洛伊塞獻給了別人,內心卻責怪埃洛伊塞沒有勇氣反抗;埃洛伊塞發現瑪麗安開始用她的未來和婚姻怪罪她,不再支持她。
“如果能讓你安心的話,只管去想象我會幸福或者不幸吧。但不要覺得我是有錯的。你更希望我反抗嗎?”埃洛伊塞問道。
“是的!”瑪麗安堅定的回答。
“那你要求我這樣嗎……回答我?”埃洛伊塞繼續抽泣道。
短暫的沉默後,瑪麗安回應:“不!”
她們都把對方想得太勇敢了。
分別時,瑪麗安奔下樓梯、拉開大門的那一刻,身後傳來埃洛伊塞的呼喚:“回頭!”
也許,這正是歐律狄刻曾向俄耳甫斯發出的呼喚……
畫展上,瑪麗安展出自己的新作品《俄耳甫斯》,老紳士道出其中的蘊意:“人們通常會展示俄耳甫斯還未回頭的場景,或者歐律狄刻已死的畫面。在您的畫裡,他們看起來像是在告別。”
只有瑪麗安知道,她畫的已不是俄耳甫斯和死去的歐律狄刻,而是埃洛伊塞和自己。回眸的告別,也許不會相隔兩界,只為再看一眼對方,留下最美的印象。
當已為人母的埃洛伊塞聽著《四季》交響樂哭泣,我們不清楚在那兩分鐘裡她的心緒有多麼複雜。對宿命的不甘心,對愛情得來不易的寬慰,或是對瑪麗安深深的思念?
在她們的愛情中,我們無法用得到和失去,去定義愛情的勝利者和失敗者。原來,肉眼可見的得到與失去,是如此的表面和膚淺。
愛,只可留在心裡,不論相隔多少時間、空間,都能獨自去用心體驗著、感受著。而當眼神再度交會時,你會明白——心中的愛,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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