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修复上映,旧事如潮,故人重逢。
当荧幕上的“宋子杰”大笑着向我们奔来时,我们才突然想起来,这个30岁的大男孩,倘若还在世,如今,应该是个60来岁的大人了。
只是,年华老去仍可追忆,斯人已逝难再见。
假设2003年4月1日18时43分能够倒带,哥哥现在应该会和唐先生一起,去刘嘉玲家里串门,和梁朝伟一起吞云吐雾组麻将吧。
但他脸上一定没什么皱纹。世人皆恐美人之迟暮,唯憾未及张生之白头。
哥哥的美,不是长虹破空的凌厉,不是棱角分明的硬朗,也不是粉颊朱唇般的娇柔,而是源于自信、睿智、无畏糅合而成的矜贵,最重要的,是足够真挚。
这份真挚,让他成为红尘深景里最可爱的男子,时常发亮。
当1986年吴宇森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导演,当《英雄本色》只是一本简单粗暴的待定剧本,谁也未曾想到,这部演员配置诡谲的电影,竟让一群主创从此扶摇直上。
那时狄龙刚被邵氏炒鱿鱼,周润发还是“票房毒药”,影片唯一让投资方满意的,就是“当红炸子鸡”张国荣。
80年代的哥哥,毫不夸张地讲,拥有一整座城市的喜爱,也代表着香港的黄金时代。
香港娱乐圈盛行一句话:“连张国荣都要熬十年。 ”
没有人生来就是巨星,成为天皇之前,谁都要踽踽独行。
香港,以及城市,爱惨了这份拼劲。这是贫瘠岁月里的号角,也是长歌。
反观如今的明星圈,皮囊成了众人追逐之唯一,那些真正努力,值得被捧在手心的,却被漫天的胭粉蒙了尘。
所以很多年后,我们与其说是怀念哥哥,倒不如说是借以瞻仰上个世纪的美好。
《英雄本色》成就了吴宇森,成就了周润发,成就了狄龙,却独独盖住了哥哥的光芒。
一个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在一部本该胎死腹中的影片中担当配角,放在今天想想,怎么可能?更别提哥哥那认真演戏的样子,实在甘之如饴。
我甚至不愿意把他和如今抠图瞪眼拿着高片酬的所谓演员放在一起比较,他们不配。
再没有几个人会像哥哥一样,为一群名不经传的新人,毫不计较地散发自己的热量。
也许垂头丧气的吴宇森让哥哥想到了初出道时的自己,留着列侬长发,为了一条命,一场梦,奔赴一次又一次几可预见的绝望,然后才有了一点底气,去做真正热爱的事情。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所以每次吴宇森对哥哥感到抱歉时,哥哥都说不介意,还夸赞其他人做得好。那种无意识流露出的真心帮持,总是让受其恩惠的人难以忘怀。
前段时间看到一位歌迷的微博,说的是《英雄本色》修复版首映会时的一件事:
哥哥走了,他依然年轻,我们,依然热泪盈眶。
但真正热爱哥哥的人,不会只知道他的矜贵,他的才气,或是他的忧郁,而是更欢喜他天真的孩子气。
1998年,哥哥接了一个香奈儿的临时通告,回答关于世界末日那一天应该做什么。
一般的套路,大抵应该是和亲人爱人相守,相拥至死,直到灰飞烟灭之类的场面话。
可当时哥哥扬起一张天真可爱的小面孔,认真严肃地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对着镜头慢悠悠地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祈祷上帝他老人家一定要提前一点通知我,让我有时间把嘉玲和王菲都叫到我家来,然后加上唐先生,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开一桌麻将。一直搓啊搓啊,管他世界末日不末日。最重要的是要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刚好胡一把大三元,这样人生才比较过瘾。 ”
很多人闭口不提的“俗事”,他却将其列为人生最后一件要做的事,真的好傻。
可大家爱的,就是哥哥的这份真性情:有缺点,有爱憎,有时候嘴比脑子来得快,不够深思熟虑,怕受伤,介意诽谤,会暴躁会跺脚,但还是自我任性地往前冲。
与其争得空荡荡的体面,不如自在地流露真情。
他和唐先生的爱情,世人至今仍多有钦羡。
作为旁人,本无权置咄任何感情,只是我实在感叹于哥哥的敢爱敢恨真性情。
有人问哥哥,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唐先生在一起,他回答了四个字:
因为他好。
好到和唐先生在一起10多年之后,还能在访谈中提到他时就掩饰不住笑意。
甚至后来直接说:“你们不要问了,我不能再说了,我要忍不住笑了,谢谢,我真的很幸福。”
简单到不行的一个理由,却让一个繁华到极致的绝色,愿意在另一个男人的淡定中安稳居住。
哥哥离世那天,有个记者问唐先生这一刻是不是特别爱张国荣,向来好脾气的他定定看着记者,反问:“这一刻?你问我这一刻?”
两个人的感情,旁人不会懂,也不需要懂。
因为爱了就是爱了,哪有那么多花哨的理由,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当哥哥和唐先生的爱情成了世间隐约的耳语,他在光影世界里的爱情却历久弥新。
1997年,哥哥出演《春光乍泄》,和梁朝伟饰演一对同性恋人,一个张扬天真,一个隐忍深沉,和现实中的两人如出一辙。
起初梁朝伟不知影片是同性题材,所以接了这部戏。等到真正开机后,他才察觉自己被王家卫忽悠了,感到恼怒,一组亲吻的镜头拍摄了二十多条才堪堪通过。
然而起初的不别扭,在和哥哥的对戏中竟慢慢消失,甚至不由自主地投入其中。
哥哥,从来都有让人沉沦的魅力,无关性别。
一个人有多美好,就看他对别人而言有多重要。
哥哥死后,有一次梁朝伟到内地演出,有一个女荣迷守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等看到他和一群人走来,她便大声地哭喊道:
“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
梁朝伟听到她的喊叫,停下来,朝她这个方向看来,然后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正如在哥哥的十周年演唱会上,梁朝伟那段让无数歌迷泣泪的独白:
“要记得的始终都记得,虽然3000多天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我们都试着抬头看天空,看看你这位一分钟朋友。十年没见,我最想知道的是,你,还记得我们吗?”
福克纳在得知海明威自杀后,说:“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
我们也不喜欢。我们拿到的,都是单程车票,本应一起坐到终点,谁也不该中途下车。
只是,如果在人间还有别的路可走,又怎么会选择从捷径回家。
很多人说,哥哥之所以被人铭记至今,是因为死去,所以成了传说。
但死去的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哥哥一人令人始终记挂?
因为他活得赤诚,带着三分洞察世情,三分骄傲,三分调侃,外渗半点妩媚,半点不羁。
来去由心者,或谓之癫狂,或称之传奇。
这个皎如月色的传奇,从来不曾真的离去。
对他的怀念,亦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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