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建築大師心中“房子”的意義

伊東豐雄,日本當代建築師,以概念性建築著稱,尋求所創作出來的建築物能同時表達現實與虛幻的世界。他曾獲得日本建築學會獎、威尼斯建築雙年展金獅獎與普利茲克獎。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伊東豐雄的建築理念相當具有特色,他受到法國當代哲學家德勒茲和日本哲學家見田宗介的影響,將自己的建築理念透過“遊牧”(Nomad)的概念發揮。透過許多小型建築的作品,伊東將自己的建築學定義成都會生活的“著裝”,這一點在現代日本人密集的都市景觀中,更加突顯。透過伊東的巧手,都會里人們需求的隱私,和公共空間的渴望,他的小型建築可說是在這兩者間達到了完美平衡。

新民說《建築,從那一天開始》 自出版以來一直備受讀者喜愛,伊東豐雄的這本書並非單純是一場圍繞建築理念的論述,也不單是對他親身參與災後重建過程與往昔道路的簡單記錄與回顧,而是作為建築師的他邀請讀者一道踏上的思考與自我反思之旅。

今天的推送,來自伊東的自我反思,有許多次“我想” 構成了今天這位大師和他的建築理念。

我想在這裡從零開始學起

01

我在並沒有想成為建築師這一明確動機的情況下,就踏上 了建築之路。自己最終成為建築師只能說是順其自然的結果。我在東京大學的教養學部 1 學習了半年之後,依據當時的成績 可以提交專業申請書。入學之初我原本是想進入電氣工學系的,但以當時的成績只能選擇建築、土木工程或者採礦冶金等專業,於是我便選擇了相對較為傾心的建築專業。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少年伊東豐雄夢想著成為一名棒球手

當時丹下健三先生是東大的副教授,那段期間他正在負 責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代代木體育館的設計工作。現在想來, 那應當是丹下先生從事建築事業最輝煌的時代吧。然而當時 的我並沒有什麼建築常識,也未曾專心致力於建築設計。雖 然聽過勒 · 柯布西耶的名字,但對他的建築也幾乎一無所知。我就是以這樣一種狀態進入了建築系學習。在我的同學之中,也會有從高中就開始閱讀建築雜誌的人,但與現在的時 代不同的是,對於建築,大家都只是一知半解、略懂皮毛的 程度而已。

當然在我的同伴中也有幾人,決心既然學了建築便想在將來從事設計行業。我經常同他們一起喝酒討論。在他們的 帶動下,我漸漸也開始對設計產生興趣。但即便如此,同其 他人相比,我學習也並不算積極,充其量只是個平庸的學生罷了。

我真正開始對建築設計產生興趣,是在大學四年級的時 候。那年暑假,我在二〇一一年過世的菊竹清訓先生的事務 所打了一個月的工。當時,菊竹事務所正在忙於菊竹先生的 代表建築之一“東光園賓館”的設計收尾工作。事務所的氛 圍十分嚴肅。我被團隊成員在做出決斷時的專注與熱情深深 打動了。看著整個團隊如此全身心地傾注於建築設計的姿態, 回想起自己一直以來安逸的生活狀態,心裡很不是滋味。我 想在這裡從零開始學起,於是在打工的最後那一天我問菊竹 先生 :“畢業後是否可以讓我在這裡工作?”

他當場就回答 : “沒有問題。”

我想打破公共建築擁有的權威性

02

無論將建築包裝得如何精美,同設計項目相關的實質內容卻不會發生任何改變。這亦即日本公共建築所存在的管理主義方面的問題。而且這一問題並不僅限於日本的公共建築當中,如果進一步將其延伸會發現,這同建築本身所擁有的權威性以及公共建築所承擔的維持固有秩序的職責也不無關係。

這一點我單從設計八代博物館這一經歷就已經深有體會。我認識到這一官僚主義的牆壁非常厚重, 並且這才是我真正應當去鬥爭的對象。這一發現過程是我未曾體驗過的。

事實上,這個問題同“應當如何思考建築”這一本質問題也是相關的。我們通常會說,建築是某種秩序的體現。建築之所以為建築,原本就是人類存在於自然之中的一種象徵。它與動物的巢穴不同,人們通過嘗試運用幾何學體現秩序的美感來使這一象徵成立。因此,作為一種秩序的體現,在某種意義上 成為了建築成立的必需條件。然而真正的問題是如何理解秩序這一概念。到現在為止,將源於歐幾里得幾何學的秩序作為古典秩序美化,並相信那是建築榮耀所在的這一歷史觀依然存在。這導致時至今日,公共建築雖並不具備多麼令人稱讚的秩序美感,其權威性卻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我開始思考如何打破這一現狀。但這並非是去破壞秩序本身,而是想通過建築去 創造符合這個時代的新秩序。

書本可以躺著閱讀,也可以邊吃東西邊讀。我非常贊同美國設計師魯道夫斯基“讓我們躺下吃東西吧”的提議。我一直 在思考如何儘量突破枯燥的形態去創造建築,因此同自治體意見相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為他們以管理層面上出於安全性與建築性能的考慮等大道理為藉口,使建築喪失了其趣味性與 自由。而我相信,僅需稍作改變,日本的公共建築也一定能讓 人們享受其中。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伊東豐雄,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臺北 | Toyo Ito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Library, Taipei

我想也許他們接觸建築之前就存在的問題了

03

我曾在前文中提到,大學建築系的教育往往在於評價設計概念的好壞。那麼所謂的這一“概念”究竟是什麼?

我自己也經常使用“概念”這一詞彙,然而其實“概念” 這一想法本身就存在問題。因為它僅僅是建築師設定在建築這 一侷限性的框架中的一個抽象理論,亦即脫離現實社會而僅僅 成立於框架之中的東西。

例如,學生們被教導說 :“在設計集體住宅時,不應只考慮居民居住的部分,而應當重視居民能夠共同利用的社區空 間,針對這一部分如何提出好的解決方案,這一點非常重要。” 於是,學生們便設計出各種理想模式的社區空間作品進行匯 報。其結果是,老師會做出“這個概念不錯”等等的評價。

然而真實情況是,現實社會中的集體住宅,無論是公共或是民營, 能夠真正建造起這樣空間的情形微乎其微。這是因為沒有能夠 支撐社區空間成立的社會以及經濟基礎。然而大學裡並不負責教授這些現實的東西,即便明明為何這種概念無法成立才是首 先應當去思考的。這一問題的答案是,建立在全球經濟基礎上 的現代社會,由於私人空間更具有經濟價值,因此社區空間沒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然而針對這一點,大學的老師或者學生都不願多加思考。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簡而言之,他們深信,“只要有空間,社區就能夠成立”, 只要建築師提供社區的建造方案,理想中的社會就一定可以將其實現。他們身為一名社會成員,卻並不擁有如何與社會 掛鉤的自我意識。我認為,比起單純地提供共同空間的建造方案,去思考為何現實社會無法很好地去實現建築師描繪的社區空間這一問題遠遠更具價值。

然而如今的年輕人認為, 這並非是建築師需要思考的事。就連進入我事務所工作的年輕職員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以前的員工似乎還具備一些作為社會人的常識,而現在就連非常優秀的員工在這一點上亦有所欠缺。我想,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許是他們接觸建築 之前就存在的問題了。

我想設計出無存在感的建築

04

對於少年時代的我而言,東京是一個僅存在於幻想之中的地方,那裡令我無限憧憬。我第一次隨父母來到東京,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對於一個禿腦殼的鄉下孩子而言,東京彷彿是一個夢幻的世界。一切人與物,在自己眼中都熠熠生輝, 無論對方對我說些什麼,我能做出的反應也只有垂首點頭稱是 而已。

從那以後,東京對我而言就是世界的全部。初中三年級時 我搬到東京居住。在考入當地的高中後,我總算有勇氣嘗試成為東京人中的一員,但即便如此,心中的那種自卑感依舊未曾消失。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當我在大學開始學習建築時,恰逢東京申奧成功,隨著首都高速公路的建設與新幹線的開通,東京成為了世界上屈指可 數的大都市。因此當我開始獨立從事建築設計後,設計建築的 初衷和目的依舊圍繞著東京。如今重讀當時的文章,不禁為自 己當初對東京的迷戀而驚訝不已。

東京給予我的是一種“新鮮感”。也許我一直在堅信,東 京這座城市能夠提供給我實現未來夢想的一種東西。對於我而 言,“現代”即等價於東京。

二十世紀八〇年代,東京沉淪於泡沫經濟之中,徘徊在這 樣一個都市空間中的我,產生了一種想法——我想設計出在空中飛揚的布一般無存在感的建築。更靈巧,更透明,更輕薄, 更平坦......遊離於地表,成為裝飾這個世界的無數浮游標記之 一的遊牧建築。

然而迎來二十一世紀的東京,曾經的魅力已不復存在。它已經不再是那座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城市了。

曾讓我一直固執追尋的東京建築,如今不過是將原本無法 看到的巨大資本潮流可視化的裝置。我從那裡絲毫感受不到可 稱為夢想或是浪漫的東西。或許,這正是現代社會行進的終 點站也未可知。然而,從以數萬年計數的人類歷史視角而言, 現代社會不過是稍縱即逝的一個瞬間。在它之後,勢必會誕生 一個充滿夢想的嶄新的自然世界。

在去往災區期間,我也在期許著尋找與未來世界接軌的自然。身處東北地區,我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故鄉一般。自從離開信州以來,我第一次發現鄉下竟如此有魅力。一直在奔赴東 京的旅途中風塵僕僕的我,似乎在走過一巡之後又回到了自然 之地。

然而對於我而言,這正是尋找建築之旅的起點。

日本建筑大师心中“房子”的意义

《建築,從那一天開始》

(日)伊東豐雄著

李敏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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