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導語:

《兒 子 與 情 人》中明顯存在著家庭倫理錯位,莫羅一家作為社會的鏡像體現出了不同階層在社會發展中的矛盾衝突和倫理困境。莫羅夫婦間的緊張關係暴露出傳統夫妻倫理在工業化進程中逐漸消亡的過程。父母與子女間的關係也在社會轉型中出現倫理錯位和人格分裂,保羅與母親之間亦真亦幻的亂倫怪象,嚴重影響著傳統的家庭倫理建構和人格完整,現實的倫理禁忌使他們無法解決愛慾與倫理間的矛盾衝突,兩性衝突已經成為主體健康成長 的極大障礙。家庭和諧的基礎在於家庭成員之間能夠互相關愛,而“愛就是倫理性的統一”。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兒子與情 人》主要圍繞著家庭矛盾,和保羅與母親間的情感糾葛展開故事情節,通過莫羅一家在英國,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過程中所經歷的經濟、情感及社會地位的變化,曲折地反映了家庭成員之間的倫理關係。

從夫妻關係倫理、父母與子女關係倫理兩個方面,結合當時社會發展狀況,對家庭倫理進行分析,以揭示出人物發展變化和倫理關切。

一、夫妻關係倫理

莫羅是一個煤礦工人,他沒受過什麼教育,說話滿嘴俚語土話,做事簡單粗暴,經常在外酗酒。但他從事的工作卻是家庭生活的主要經濟來源。他憑一己之力支撐著整個家庭的日常生活。他的太太格特魯德則出身於中產階級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不過,她沒有什麼工作,只是一個家庭主婦,沒有任何經濟收入。

他們的結合在當時是有違傳統的,因為按照當時英國社會對婚姻的認知,門當戶對、各方面條件相當是婚姻締結中的主要決定因素。人們總是傾向於選擇與自己在教育、種族、宗教、社會階層以及價值觀等方面情況相似的異性為配偶。

同樣的文化背景、同等的教 育水平、同樣的生活方式或地位會更符合社會對婚姻的期待。當然,也有人提出所謂的“婚姻梯度理論”,即男性傾向於選擇社會地位較低的女性,而女性往往更多地要求配偶的受教育程度、職業階層和薪金收人等高於自己,即婚姻配對的“男高女低”模式。

從這兩個方面看,莫羅夫婦的婚姻算不上美滿,莫羅太太當初看上莫羅純粹是被他身上洋溢的男子漢氣息所吸引。 莫羅是一名煤礦工人,整天工作在礦井下,但他為人隨和、熱情,喜歡和人喝酒、跳舞。他跳舞時的動作瀟灑飄逸,充滿魔力,面龐就像身上的一朵花。他“敏感的生命火焰”中“微黑的、金色的柔軟部分”屬於工人階級的特質,但格特魯德卻把這些放大了,認為是“超越她的奇異的東西”。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勞倫斯用“火焰”一詞來隱喻性的覺醒和高漲,“性的力量能夠激活純粹男性和女性能量中神秘的、真正的他者性。戀人們在性自我間形成的張力中找到平衡。對勞倫斯來說,理想的愛情衝動包含著存在的先驗主義”。

格特魯德不顧當時的階級差異,甘願下嫁給莫羅,這雖然有悖於當時的婚姻傳統,但格特魯德當初喜歡上莫羅就是人性中的獸性因子在起作用,潛意識中的動物性本能使她迷戀莫羅健壯的身體而忽視了階級差別和個人素養,這也可以從保羅和米拉姆的交流中得到證明。

保羅告訴米拉姆:“我母親剛開始還是從我父親身上真的得到了樂趣和滿足。我認為,她愛過他,所以才一直跟著他。不管如何,他們畢竟還是相依為命的。”“我媽開始就像擁有人生在世的所有必需品。她一點都不感到枯燥無味。”

當莫羅傷心地認為自己成了一個瘦皮猴時,他妻子反倒感覺“他的身體仍然富有青春活力,肌肉發達,一點贅肉都沒有。皮膚光滑乾淨。看上去像一個二十八歲男人的身體”。她告訴莫羅:“你身子骨像鐵打的一樣,如果光看身體的話,沒有人比得上你。”她還向在場的保羅模仿丈夫過去英俊的體態,這時莫羅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莫羅忸怩地看著她,他又一次看到了以前她對他的熱情,這種熱情在她身上閃現了一陣子。他卻扭扭捏捏,有點受寵若驚、不敢抬頭的樣子,不過他還是重新感受到了自己過去那種得意的心情。”

這個時期他們間的交流洋溢著輕鬆、愉快的氣氛,同時也含有濃濃的愛意。 莫羅太太的話語表明,他們的婚姻曾經是建立在兩情相悅基礎上的。從文化差異上講,莫羅太太是被她不熟悉的社會文化拉進婚姻的,她缺乏她成長環境之外的經驗。她意識到,莫羅純粹是感性的動物,缺乏文化和社會知識。她天真地認為,她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莫羅,使他具有道德和宗教意識。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莫羅太太儘管出身於中產階級,但她還是接受了這種“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模式,安心地從事家庭內部事務,莫羅本人也很享受這種愜意的家庭生活。在早上6點之前,她就聽到他吹著口哨下樓了。他有一種吹口哨的愉悅方式,充滿活力且具樂感,他幾乎總是吹著讚美詩。他曾經是一個有著美妙嗓音的唱詩班成員,在南威爾教堂做獨唱。

他早上的口哨聲打破了靜寂,他妻子躺在 床上,聽著丈夫在花園裡忙活,他一邊鋸著敲打著東 西,一邊吹著口哨,孩子們還在睡覺,她在明媚的早上,聽著丈夫聲音給她一種溫暖、祥和的感覺,這也象徵著他的生活充滿著熱情和活力。

莫羅的勞動給全家帶來的溫暖,既具有物理性也包含著情感價值,還為我們呈現了一個相似的場景:母親也出現在火爐旁準備做家務。“她經常用她表面不平的烙鐵給他熨衣服,直到它們在她胳膊的壓力下變得發亮為止。”“她向烙鐵上啐唾沫,沫子在熨斗上跳躍著,爭相掉落下黑乎乎的、發亮的表面。 她然後跪下來,用力地在壁爐的毯子上擦拭熨斗。在紅色的爐光裡,她感覺很溫暖。”在這裡,熱與光的意象展現出了父母的情感價值。

不過,它們也隱喻了這種情感存在的短暫性,畢竟,他們之間太多的不同決定了他們對社會和家庭的不同看法和態度。莫羅太太逐漸意識到,男人僅僅成為一名身體上的男子漢是不夠的,他還需要有家庭責任感。而莫羅的性格純粹是感性的,而她則要求他有道德和宗教意識。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莫羅有一天喝完酒回到家,送給他妻子一個椰子,但她對這件禮物的反應不是激動而是惱怒和責備。這看似莫 羅太太不解風情,其實她惱怒的原因在於,莫羅在外面尋歡作樂,而妻子卻在處於社會底層的家裡操持家務, 照看孩子。儘管椰子代表了莫羅對妻子的關愛,但這並不是妻子需要的禮物,更不能補償她在家裡的辛勤付出。

這暴露出他們之間缺乏溝通和相互體諒,一方 面莫羅在井下繁忙、枯燥的勞動間歇尋求一些快樂,並把這些快樂分享給妻子;另一方面,他的妻子卻在家裡承擔另一種工作,經濟拮据,社會地位低下,沒有自由和快樂可言。所以,他們在家庭相聚的時刻常常就是矛盾和壓力集中爆發的時刻,工作和家庭的矛盾碰撞集中,呈現了工人階級在社會中的生存境況。

這種呈現從社會層面揭示出莫羅夫婦之間矛盾的實質和癥結所在,也就是說,他們間的矛盾衝突是由當時的社會家庭倫理和經濟狀況造成的。他們爭吵的內容實際上是社會家庭倫理衝突的內容。夫妻倫理和家庭經濟倫理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倫理結,即夫妻間的相親相愛與經濟窘境之間形成了矛盾,精神與物質之間難以共生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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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父母與子女關係倫理

莫羅雖然在經濟方面是家庭的頂樑柱,但在情感上卻被家庭的其他成員拋棄,在家庭活動中沒有自己的位置和角色,變成了一個隱形人和多餘的人。社會和家庭分工的不同是造成這種結果的部分原因。

莫羅是一名礦工,是體力勞動者,大部分時間是在煤礦工作,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相對比較少,溝通也就更少了。而莫羅太太則是家庭的親情維護者和勞動力生產者,她幾乎整天在家裡做家務和照看孩子,這種分工使得孩子們與母親更加親近。另外,工作的艱辛使莫羅在孩子面前變得粗魯和急躁,教育的缺乏也使他頭腦簡單,很難向孩子們表達情感。

為了彌補自己在工作中的低級身份,莫羅試圖靠暴力改變自己在家庭中的失語狀態,但這隻會招來更多的反感。他與孩子們的 情感關係愈發冷淡,沒有人願意迴歸由男性主導的傳 統家庭關係中去。“對於幸福的家庭來說,他好比一臺運轉平穩的機器的障礙,家人把他拒之門外,他是不受歡迎的。”這樣,聯結家庭內外的紐帶就成了對男性主導家庭這一傳統的反撥。

保羅一到晚上就緊緊地依偎著媽媽,等著父親回來發洩他的暴力,他經常在心裡祈禱:“上帝呀,讓我的父親死吧。”有一件事給他留下的印象特別深,有一次爸爸把媽媽的眼睛打黑 了,這時的威廉姆已經長大成人,他不能容忍父親這麼欺負母親,威脅說要替母親懲罰父親。保羅心裡暗自高興,因為這也是他的想法,但他自己無法實現。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保羅對父親的冷漠還表現在他到礦井告訴父親威廉姆死訊的情景,“莫雷爾走了幾步,就靠在一輛貨車旁邊,用手矇住眼睛。他沒有哭。保羅站著,四處望望,等待著。一輛貨車慢慢滾過過磅機。保羅看著周圍,就是沒看他父親,莫雷爾靠在貨車上,像是累了。”

莫雷爾對失去兒子的錐心之痛,但保羅並沒有注意父親的感情變化,他沒有觀察父親,這不是因為他不願看到父親痛苦的表情,而是因為即使在家庭遭遇悲劇的時刻,他依然沒有和父親有什麼關聯,他似乎認為父親是局外人,他只是從母親那裡得到這個消息並把它傳達給父親而已。

在維多利亞時期,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模式,莫羅在家庭不受大家的歡迎,成為 一個局外人,這樣的家庭結構是不正常的,不能保證家庭的健康穩定發展。 毋庸諱言,莫羅是一個失敗者,雖然他偶爾靠自己的手藝使全家參與,可以與家庭保持有機的聯繫,從而使整個家庭成為一體。但這只是曇花一現,因為他是一名礦工,他的主業就是下井採煤,他的手藝對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衍生品而已。

所以,莫羅的失敗也是男子陽剛之氣的失敗,隱現出陰盛陽衰的家庭結構不正常現象,孩子們與父親間存在著矛盾的俄狄浦斯關係。首先,他們無意識中把父親作為與自己爭奪母親的對手,但他們也試圖尋找出使父親不受自己無意識傷害的途徑和方法;其次,儘管保羅憎惡礦工們逼仄、粗暴的生活和工作空間,嚮往中產階級的意識形態。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但我們從莫羅太太身上可以看出中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雙重性:

既有自己的價值訴求,也對一切持消極否定態度。莫羅 “否認身上有上帝的存在”,不過我們很難感覺到,這種權威似的聲明真的能站得住腳,而且當莫羅“否認身上有上帝的存在”時,保羅雖然極力想從父親的世界中抽身,然而卻不能正視這些事實。

“女人至少可以從精神上從丈夫的控制中擺脫出來,獲得自由。然後她就會成為巨大的機構,擁有塑造性格的能力,成為我們這一代的母親。在家庭中,話語的力量可以營造出真實的生活感。孩子們都仰仗與母親的交談:“在與母親交流之前,他們身上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反過來,母親也需要通過與孩子們交流獲得生活的存在感,因為威廉姆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只有保羅每天晚上回到家裡,會向母親談起一天當中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千 零一夜》一樣,他每天晚上都要向母親講述他的人生經歷,這差不多就像他自己的經歷一樣。”母親通過交談來鞏固與保羅的關係:“晚上她等著他回到家裡,然後放下一切心事向他講述當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坐下來,熱切地聽她說話。這兩個人在分享著生活。”這樣,母親和保羅一起通過話語交流創建了共同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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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母親對兒子感情扭曲的主要原因是:“她本人女性身份的不安全性”。多產的莫羅太太可以很盡心地養育孩子,但在她內心深處卻始終隱藏著一種壓抑感,那就是她不是一個男性,無法超越社會對她女性性別,及母親身份的限制和規定。

從這個意義上講,保羅被母親著力培養成一個有用的、肯為自己做事的男性代言人。所以,他必須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要符合母親制定的男子漢標準。他受母親的影響,拒絕從事父親在煤礦上的工作,並通過自己的藝術職業,建立了一個由母親主導的社會化的男子漢身份,即符合社會關於男性行為舉止和事業成功標準的男子漢身份。

保羅意識到,母親不僅鄙視父親的工作,而且也極其憎惡父親在家裡營造的不和諧氣氛,和不稱職的丈夫形象。保羅知道從母親那裡流溢出來的失望的愛所包含的激烈情緒,他不希望這種情緒波及到他。所以,他還必須扮演起母親心目中的家庭男子漢角色。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莫羅太太的社會理想就是讓孩子脫離礦區生活,進入中產階層。保羅和母親間的關係一開始充滿了歡樂和浪漫, 他總是希望母親出現在自己身邊,一看到她,“保羅心裡就洋溢著愛的情愫”,母親就是他的密友和親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母親,比如為母親摘一朵花,在學校獲得的各種獎勵等。

當莫羅在礦井受傷住院時,保羅高興地擔負起丈夫的角色:“我現在是這所房子的男人了。”實際上保羅對母親的態度,也只是對母親態度的回應而已。“他的心裡充滿了對她痛苦的愛”, 就像當初她總是“感覺到在她對他的愛裡混合著痛苦一樣”。母親和兒子成為了一體,莫羅被他們從生活中抹去,或只是作為對立面存在,母親的影響使所有的人陷入虛幻之中。

在保羅的生活中,母親與他有最緊密的聯繫,當他陷入沉思,米拉姆就從他心中消失了,對她有一種朦朧的、虛幻的感覺,沒有人更重要。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堅固且實在,那就是母親所在的地方。對他來說,其他人都是影子,甚至不存在,但他不能。這好像是他生活的軸心和樞紐,他無法逃離,軸心就是他的母親。

《兒子與情人》中,“母子情感糾葛”,呈現出畸形的倫理錯位關係

其實,母親的做法令人同情又讓人不屑,她極力用母親的身份佔有兒子的情感世界,使他不能專心地與他的女友米拉姆來往。在母親的影響下,保羅不願意與米拉姆保持像自然界一樣的有機關係。

米拉姆是他母親的情敵或者說是母親的化身, 因為她給予的愛是人與人之間的愛,保羅對母親體現出一種倫理混亂,即母子關係與情人關係之間形成了巨大的倫理張力。這使他對母親愛恨交加,因為她佔有了他的愛,使他不能全身心地去愛別的女人。他恨父親是因為他佔據了“以父之名”的位置,但他也愛父親,因為他質樸、直率。他對父親的處境感同身受,因為他和父親一樣都被母親的行為毀掉了。

結語:

《兒子與情人》通過對家庭倫理的敘述,展現出兩性關係從來就不是對立的,性是強大的粘合劑,偉大的統一體。只有在人的本能生活受到破壞的情況下,性才會成為致命的武器和分裂者。

保羅與母親畸形的兩性關係是由嚴酷的現實造成的,它破壞了他們的本能生活,現實的倫理禁忌使他們無法解決愛慾與倫理間的矛盾衝突,兩性衝突已經成為主體健康成長的極大障礙,母親最後只能走向死亡才能消弭掉這個倫理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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