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错郎


上错花轿嫁错郎


戏文里说的那样好,剪影双双,花前月下。后来她想起来还有一句:劳燕分飞。

她是城南富甲一方的白家大小姐,他是城北威风凛凛楚府少公子。两家皆是宜城南北的富贵人家,而她和他,自小便定下婚约,情深时,他承诺:待明年宜城桃花开满城,他便叫人着鲜红嫁衣三尺,仗队千人,娇软红轿一架,迎我入府。

那时她们依依挽手,他为她描细细的眉,给她讲最好听的温浓情话,而她在他的护卫下,永远都似枝头上最鲜嫩的新芽,惹人羡艳。

然,好景不长

次年初春时分,邻国几次派兵入侵,战火不断,朝廷几次派人镇压,连连失利。这一年,战火从边关烧到宜城,白家家徒四壁,世人颠沛流离。白家携女白湘离开故皖,逃开宜城的那一刻,她想,也许此生,再也等不到满城桃花开了。

那一夜,她们举家迁移,她却在途中被出逃的人群拥挤冲散。辗转南北,流落至此,宿在一处小镇上,被一户茶馆老板收留,朴实的老夫老妻和年长她两岁的儿子,一住就是十年,这十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她抱着一丝美好,无不盼着能与他再相遇,夜深时,想起与他两两誓言而又仓皇分离的情景,禁不住内心一声重重的似要落泪的叹息声。韶光易逝,却唯有对他的思念不减分毫。然而十年的时光,有让她幻想担心种种可能,他娶妻生子,他客死他乡.....也不是没想过回去找他,可是他们已经生生错过了十年,这十年的光阴要怎么挽回,连她自己都害怕。何况,她并不知道去哪儿找他......

而每思及到此,又是夜不能寐,胸中翻滚的惆怅之意又将她原本难圆的梦击得粉碎。此刻的心情亦如同烛台上翻滚的蜡油,带着浓浓的落寞,啪一声,滴落下来。将原本美好的光影击的粉碎。

而心里抱着那样的希望,如光影明灭,如混沌度日......

十年的光阴里,她早已把这里当成安度的故乡,每日早起在茶馆里帮忙,煮茶,沏茶倒也暂时忘记心中伤痛。有时候,茶馆里生意清淡,她也爱沏一壶茶,临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想:他会不会就在其中,亦或他也曾来喝过她的茶,还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忘了她....而每每煜风看到她出神的模样,总是心生难过,她像是在等人,可她终究什么都不肯说,他只好由着她。

他知道,她非一般人家,爹娘希望他将来能进京赶考,入朝为官。所以,他自小苦读,十年前爹娘收留她的时候,他们相处,他发现,她举止言谈大方得体,又饱读诗书。她只说自己原本家境殷实,无奈战火洪荒,她与家人失散,流落到此。可他总觉得,她心里还有事,只是,她不愿说,他便不问。只是她眉间有时不经意间的深锁。揪痛了他的心。可是,这心痛是何时开始的呢?或许,是那年遇见她的时候,她微微抬头的一瞬,转眼交会之间,他便已心神惊动,彻底沦陷在她的眼眸中了吧。

他轻轻走过去,湘儿,又在想什么呢?她微微地转过身来,挂起了笑意,夕阳从窗外蔓延进来,散在她的额角,他宠溺的伸手拂了拂她额角的碎发,她慌忙起身去沏茶。留他尴尬的心事僵在空中,其实,她又怎会不明白呢,这十年来,煜风对她的照顾,关怀和情意,她都是了然的。只是,爱过那样的翩翩公子,释怀不了十年前的信誓旦旦,她亦不清楚该如何回应这个淳实的男子,他不挑明,她也只装着不明白。

时光如白驹,轻轻一晃,她与他互藏心事,平稳度日,翌日上午,茶馆来了一些人,要上好的茶水。听说打京城过来,在此歇歇脚,排场很大。白湘被叫过去帮忙沏茶,接过茶壶,转身的一刻,哐的一声,手中的壶掉落,滚烫的茶水泼在她的手上,洒了一地。她却不觉得疼痛,只兀自眼中涌起了什么,漫漶了整个眼眸,起了雾。朦朦胧胧地打着转儿,看不清她的表情,那桌的男子听闻动静,望了过来,目光瞬间滞住,旁边的夫人有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眼前这个自己深爱却对自己冷淡的夫君此时眸子里涌出了太多东西。惊异,欣喜,无奈,悲切。。。。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愫,可只一眨眼之间,楚少便恢复了惯有的笑容,眼中一片清明,回过头来,温润吐字,采儿,你先前说劳累,如今日头正毒。我们还是先去前处的客栈住下,可好?他的语气有她从未听过的柔情,像是拂柳的风,干净明媚,月采受宠若惊软身道:好。他起身扶住她的腰身,留下几块碎银,离开。再未回头。

湘儿,煜风大步跨到她身前,执起她被烫红的手指,轻轻吹着气,唯恐弄疼了她,眼中一片疼惜。她的泪终于砸了下来,落在手背上,竟比那滚疼茶水更疼她万分。相见争如不见,十年,自己心心念的一切不过都是儿时的玩笑,他不记得了,那样浓的相思,千辛万苦,皆成了枉然。十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呀,她执固在儿时的梦里十年,不愿醒来。到头来,却是南柯一梦。她抹了泪,也罢也罢,他若过的好,便好了吧,她似笑非笑,书隶担忧中带着一丝茫然。她忽然就觉得好笑,就为了曾经荒唐的诺言,把一直守在身边的人辜负了。她抿了抿唇敛了敛心神道:我没事儿,想起了一个故人,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她冲着她微微一笑:这儿,是我的家。看着她认真清澈的眸子,煜风俯身搂住她,仿佛哽咽的说道:湘儿,这永远是你的家。窝在煜风的颈窝处,只觉得安心,那些有关于他的,关于自己曾经的少女心思,等待的浮躁,沉淀之后,只剩下如今的安心和稳妥。

突然想起人间戏本里有这样一句话,“我要谢谢你,赠我空欢喜。纵然不过空欢喜,也要谢谢你,姑且应了我心意。”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一切。她庆幸自己还可以回头,与煜风安逸平凡,最后在他眼中老去。不是每个人在蓦然回首时,都有机会看见灯火阑珊处等候的那个人,她至少还可以庆幸。她抹了泪。也罢,也罢,他若过得好,便好了吧。原以为,那么远,那么近,轰轰烈烈,尘埃落定之后,琴瑟在御,坐看云起时。而如今,才明了,布裙荆钗,素衣绾发,安逸平凡的稳妥亦是那样美好。

挽着殷月采出来的时候,楚少眼前晃过一片明烈的浓烈的光,泪水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恐慌,如同漫漫长夜里,与大人走失的孩子,茫然与无助接踵而至。一别相思空如水,蓦然回首已三生。竟想起多年前的誓言,亦草草忆起来,那年暮春,荷花荡边,他的一袭白衣,她的青丝如绸,如月皓然。以及他们的誓言。二十年的韶华,还有那么长的时光,那么明媚而青春,而他,却似早已颓然老去。回头望去,之后种种,不过世人逆风执炬,纵是有蚀骨烧手之痛,亦无力转圜。前尘往事便尽在那一望里头。他不能如何,亦不能回头,他无力、不愿、更没有资格再向她解释四年前的那场联姻,娶了便是娶了。既然给不了她要的唯一,便放手让她幸福好了,所以,无人听到他散入风里的呢喃。似哽在喉间喑哑的叹息。“湘儿,对不起”

这一生的缘分,原本那么恩泽

而如今重逢,你却只能是我这一生的水月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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