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 : 趙忠祥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馬未都 : 趙忠祥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是收藏家馬未都寫趙忠祥的悼念文章,很用心,一度,趙的各種傳聞(甚至緋聞)沸沸揚揚,這一篇文章,非常樸實,生動,讓我們看到了電視屏幕之外的趙忠祥的另一面。 讀此文之前,聽一段趙的經典配音。


前些日子聽到趙忠祥先生去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家屬及助手馬上聲明那是謠言。這年頭謠言盛行,編排別人死實在缺德,天打五雷轟。可今晨壞消息又來了,我還是信疑參半,直到媒體上鋪天蓋地的消息,我才抽了疊稿紙坐在桌前。

和趙忠祥老師認識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僅知道天下有此人,國嘴國臉,代表國家說話,說的並不是自己的話;我年輕那歲月,你若願意,幾乎可以天天見到他。當時電視機還是稀罕物,都是公物,個人家不會有,放在空軍總醫院的階梯教室裡,晚上七點準時開演。開演前我們一群孩子就到了,佔座打鬧,因為新聞播完會有一部老掉牙的故事片。一位叔叔會提前十分八分鐘打開電視預熱。


早年的電視機是電子管的,打開後黑屏,嗡嗡作響,幾分鐘後才會慢慢亮起來,呈現出一幅挺複雜的幾何圖形組成的黑白畫面,上面有時鐘顯示,等到19點鐘報時後,死畫面才成為活畫面,趙忠祥準時登場,替國家播新聞,字正腔圓,嚴肅不苟。從那時起,我知道了新聞播音員趙忠祥。

第二層意思是生活中見到真人,這距離第一層已過去了二十多年。那是1997年在北京琉璃廠,我有個落腳的字號,地兒不大不小,小房中間有個天井,被我加蓋了玻璃頂,無冬立夏,裡面舒適如春。


有一天,忘記是誰領著趙忠祥老師進入我的小玻璃房,沒等我招呼他們,趙老師先聲奪人,用他那渾厚的聲音說:馬未都,馬未都,你的名字挺特別啊!

馬未都 : 趙忠祥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我名字特別我並沒意識到,直到他說特別我才感覺可能真有點兒特別。後來我託人去系統查了,全國十三億多人竟然沒有人和我重名,蠍子拉屎——獨一份(毒遺糞)。


趙老師說,我剛看了你的《實話實說》,你挺能白活(活讀輕聲)呀!“白活”是北京土話,意為超級能說,“大白活”則是超級能胡說。別看趙老師電視機裡咬文嚼字地滴水不漏,生活中他可完全兩樣,北京土話甚至髒話說得特溜,讓人聽著十分痛快,對他刮目相看。

沒客氣幾句,趙老師就從兜裡掏出塊白玉件讓我看,問我怎麼樣?我那時年輕氣盛,總認為實話實說好,於是就一五一十地好為人師地講解了一番,並沒在意趙老師的不悅,直到他攔住我的話,我才多少有點兒感覺。


趙老師說,你就說它是不是和田玉吧?我趕緊說是是是,並補充說玉器比瓷器好,至少材料有價值。後來我留趙老師吃飯他沒吃,說還有事,臨走時扔給了我一句:你行,我喜歡你直說。


他走後,我還回味他的話,反思自己。我發現他儘管聽我說時不舒服,但能正視現實,務實。沒多久,他就又約我一起去逛市場,和他逛市場有個麻煩,就是沒有人不認識他,做地攤生意屬於小買賣,三教九流,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音讀shǎi),說話輕重的都有,控制不了。


一次逛攤,一個小販蹲在地上一仰頭,看見趙老師先是一愣,然後大聲小氣地說了一句:“趙忠祥啊,您可比電視上黑多了!”小販口無遮攔,一氣呵成,攔都攔不住。


我指著小販說,會說話不會?有這麼砸場子的嗎?趙老師倒是大度,說:“那是你家的電視不好”。


然後繼續聊天,問東問西,最後看見一件小玩藝兒問價,小販說:“兩千五!”我心裡知道地攤買東西都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剛想攔腰就是一刀;趙老師立馬還價說:“一百!”


我心說趙老師的外行砍價比內行還利索,內行攔腰一刀,趙老師則是腳底板一刀,手起刀落;小販說,沒您這樣砍價的,不夠本哪。


我打圓場說,本在哪?


小販說:一百二。


趙老師此時說了一句,讓所有圍觀的人都樂了。


趙老師一字一板地說:“一百二進的要兩千五,你比我黑!”


隨後扔下一百五十元,高高興興地遠去。

馬未都 : 趙忠祥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一個人的真實其實都是在生活瑣事中體現的,做節目看不出一個人的全部面目。趙老師只要離開屏幕就是最真實的自我,說話高聲大氣,大大咧咧,不遮不掩,沒有面子這件事。這讓許多與他不熟或第一次見面的人不解。本來國嘴國臉,代表國家,一臉正氣,誰知底下如此輕鬆自由,一幅放飛自我的心態。


我們倆接觸不算多,有段日子他老打我電話,問東問西。他年長我十幾歲,這十幾歲隔著文革,可以算兩代人了。他身上還有老一輩的浩然正氣,我們生長成人之際下鄉漂泊,難免匪氣纏身。我對趙老師尊敬有加,緣於年輕時屏幕中的深刻記憶。


2012年,趙老師退休後弄了個自己的節目,《老趙會客廳》。因為這個節目是廣西衛視的新創欄目,我的《收藏馬未都》也在廣西衛視,所以節目剛一開始他就先上我這來了,在觀復博物館臨時搭景,兩個人按本聊天,那節目錄得順利,是因為我們算是熟悉,知秉性脾氣,又知歷史的風雨。今天想想,趙老師那時已是七十高齡的人了,日子只能瞻望,不能回首啊!

翻閱舊照片,看見我與趙老師參加王剛女兒的婚禮時的留影。那天人多熱鬧,女婿是老外,在中國舉行中式婚禮,有一個環節是新郎官騎白馬迎親。我兒子那時還在英國讀書,放假回北京,看著這婚禮新鮮,上去還仰著頭問了新郎官一句,你是不是很嗨皮?新郎官頭點得雞啄米一般,嗨皮嗨皮嗨皮。

趙老師則永遠一幅長者神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眼皮越老越雙,他看誰都是晚輩。


他最願說的話就是“孩子你該如何如何”,也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永遠我行我素。有一次他在節目裡說,收藏這事馬未都上過當,因為他自信;我不自信,又有很多參謀,一票否決,所以沒有上過當。趙老師的這番理論對我很有啟發,凡事需要謹慎再三,引以為戒。

趙老師走得急了,從發現病到走還不到一個月,其中還誤傳過風風雨雨。一個曾經代表國家的“國臉”,一個曾經傳達國家聲音的“國嘴”,一個人所皆知的播音員,他讓人記住的還真不是那些年的新聞聯播,而是他那富於磁性聲音的《動物世界》:“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北極熊又到了交配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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