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助武漢周邊地區的志願者們

援助武漢周邊地區的志願者們

醫院人員領取志願者送的醫療物資。受訪者供圖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擴大後,湖北省內的醫院醫療物資告急。從1月23日開始,很多醫院自行發佈物資募捐公告。幾乎同一時間,各種民間力量行動起來,捐錢、義務募集物資、貢獻物流渠道,將口罩、防護服、護目鏡、醫用酒精等急缺的物資輸送到醫院。

一些民間志願者留意到,武漢周邊地區同樣形勢嚴峻,防止出現“燈下黑”的情況,他們集中為黃岡、荊州、孝感等城市,乃至醫療資源更貧瘠的縣、鄉鎮一級醫療單位輸送物資。

作為官方力量的有益補充,在疫情擴大、醫院物資急缺的時間段,志願者的工作對一些醫療機構起到了救急的作用。他們也很清楚,“光靠我們這些民間力量,很難填補醫院的物資缺口”,即使到現在,一線醫院物資仍然存在龐大缺口。

以下是三位志願者的口述:

熊某人,“燃燈計劃”志願者組織

“我以為他在說段子,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根本不是段子”

“燃燈計劃”志願者組織最早算是由一個叫“吾意清流”的妹子弄起來的,她是一名編劇,家裡有一間工廠。1月23號武漢“封城”那天,她發了一條朋友圈,工廠還有60萬隻口罩,她舅舅說這種財不能發,打算全部捐贈給荊州政府。

從這批口罩開始,他們弄了個小團隊運輸物資,加入的志願者越來越多,現在群裡的志願者大約有200多個。我在1月27號左右加入,主要負責物資的對接和配送工作。

“燃燈計劃”早期的發起人都來自荊州、黃岡等武漢周邊城市,他們在對接醫院的時候,發現武漢之外的情況非常差,為了防止這些城市陷入“燈下黑”的境地,就想著給武漢周邊地區輸送一些醫療物資。

我這邊建了16個地、市微信群(注:16個地、市,是指神農架林區外,剩餘的湖北省12個地級市、1個自治州、3個省直轄縣級市),把湖北省分成了16個組。每個組有組長,組長就在各個地方,根據城市的大小,還有他們的人脈情況,把自己的團隊給拉起來,比如現在黃岡組有40多個志願者,最小的潛江組現在只有一個人。

每個小組的志願者會對接到更下一級的縣、鄉鎮的醫院和衛生所,到目前為止,我們一共對接了727所醫療單位,名單還一直在漲。

現在湖北省的交通都是受到管制的,不要說出城了,出小區都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把這些醫療物資配送到更下一級的醫院,通過快遞是完全不可能了,我們現在的解決辦法,是在湖北省內建了6個分倉,後續會建到8個左右,1個分倉覆蓋1到2個地方,這些分倉就可以接受外省的物資直接進省內,再由當地的組長協調人手去倉庫把物資拉出來進行分發。

有些時候,我們會找志願者車隊,或者是藍天救援隊,找當地的紅十字會或疾控辦開證明,自己開車去倉庫裡拖貨。有一次,為了運送14000只口罩到某市,我們找到了疾控辦,疾控辦再找到當地武警,用警車去拉的貨。拖回來以後,組長會根據前期確認的醫院情況,判斷哪些醫院更缺醫療物資,再根據物資數量分配。直接送到醫院,就不經過其他組織了。

現在管控越來越嚴格。外地的車不願意來湖北,因為來一趟,司機回去之後要隔離14天,相當於這14天沒有任何收入,是很大的損失。就算你想來,也需要花很大功夫去辦通行證。

我們前幾天籌集到了一車醫用酒精,要送到某地級市,發貨地在山東。酒精屬於易燃易爆物品,我們找到了湖北當地一個志願者,他是一家化工園的老闆,有存放易燃易爆物品的倉庫,還找了運送易燃易爆物品的拖車,然後去請示當地的書記,批了一堆放行條,甚至還去省裡請示,最後才從湖北發了一輛空車,用警車護送,開了一千多公里去拉回來。

運輸途中,一批醫療物資在每個關卡都有可能被各個地方政府統籌掉。現在每個地區真的是特別難,我做志願者工作也就短短4、5天時間,已經有很多政府官員來問我有沒有相應的物資。放在以前,他們這些級別的官員,我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他們的紅十字會實在籌集不到醫療物資了,就把我們的物資截留過去,進行分發,也算是完成了我們的志願者工作。

現在一線醫院最缺的就是口罩、防護服和醫用酒精。有一次,我們配送9000只一次性醫用口罩到恩施州,9000只口罩其實非常少,只有9箱,一箱20盒。恩施州的志願小組硬生生拆分出來派給下面8個縣市20多家醫療單位)。

恩施那邊到處山,我們靠本地車隊給縣一級醫院和更小的衛生院送口罩,完全就是地獄模式。比如車主就送5個口罩到山裡的衛生院,加起來才5塊錢,油錢都遠不止這個數,但沒辦法,你還得送,不送的話,人家就沒有物資可以用了。

我們還碰到過恩施下面一個鄉的衛生院醫生,他走路到縣裡,拿了5個一次性醫用口罩。他還主動跟縣裡說,縣裡的醫院比較急,你們先用。也不用給我們送,我們自己來拿,給我們留5個口罩就行。物資就這麼缺。

前幾天,有一個黃岡的醫生,晚上10點多了,在微信群說,他明天就要開始每天連續12個小時發熱門診的值班工作,他有一套防護服,就一套,接下來如果沒有新物資補充,就一直用這套防護服了。他還沒有防護口罩,女同事給了他一張衛生巾,可以放在普通口罩裡面用。我一開始以為他在說段子,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根本就不是段子。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跟我說過物流配送費用是多少,湖北省內所有跟我們合作的組織,沒有人再談錢,大家都在貼錢、貼時間去搞這個事情。但說實話,我們很清楚,所做的事情杯水車薪,只是儘可能地去做一點事情。

胡海流,26歲,“口罩下鄉”志願小組

“光靠我們這些民間力量,很難填補醫院的物資缺口”

我是湖北黃岡人,家裡就是重災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武漢,所以想到其他地方肯定會缺物資。

我沒什麼資源,跟朋友說了我的想法,他又找他的朋友,一起找可以給武漢周邊地區提供物資的組織,最後成功對接了一批醫療物資到我們縣裡。我們不是做完這件事就完了,還希望把這個志願者項目進行下去,取了個名字,叫“口罩下鄉”。

我一開始是對接醫院,家鄉有些同學在醫院工作,可以瞭解前線醫院的一些情況,把他們的需求在微信群裡提出來,再去找可以提供物資的組織。後面物資太繁雜了,各種各樣的商品,所以我又接手了另一項工作,鑑別確認這些物資是不是符合醫療標準。

口罩是非常緊缺的物資。國內很多廠家都被統一調配了,不會再賣口罩給民間志願組織。剩餘的一些廠家,質量沒辦法保證,我們就決定不買。海外的各種各樣的口罩都有,大部分是不匹配國內標準的,但很多醫院也會接收,因為還有很多二線醫護人員也需要口罩,他們不直接接觸患者,普通N95口罩就可以使用,或者是按歐洲標準,符合FFP2類別的口罩也可以。

一線醫護人員需要使用N95醫用口罩,才能在手術過程中保護醫生,防止血液等液體飛濺到口罩上,繼而發生滲透。但所有捐贈口罩都要符合這個標準太難了,全國的醫院幾乎都需要,很難買到。很多縣裡醫院的醫生,就像你們在網上看到的那樣,戴一層普通N95口罩,外面再套一層透明的塑料殼子來阻隔飛濺的液體或飛沫。

防護服和試劑盒也非常緊缺。縣、鎮一級的醫院有很多發熱病人,但沒有試劑盒,醫生沒辦法給他們確診。防護這塊,很多醫生基本沒什麼防護可言,比如我同學所在的醫院,他們可能就只有一個口罩,戴著口罩就去進行治療了,防護服、護目鏡統統沒有。

援助武漢周邊地區的志願者們

志願者清點護目鏡數量。受訪者供圖

我們也出現過問題,在仙桃買醫療物資時,沒有志願者在本地,一個商家主動說給我們介紹其他廠家,後來發現他暗中拿了提成,一件隔離衣33元,他賣給我們就變成了36元。

但我一開始也沒想通過紅十字會這些組織去捐贈物資,效率很難保證。像我們這樣直接和醫院對接,尤其是聯繫好醫療物資,讓醫院自己去廠家那裡提貨,基本一天就能完成整個流程。稍微近一點的,可能花半天時間,物資就能直接到醫院了。

現在物資有緩解嗎?我看到的情況是並沒有。很多醫療用品是一次性的,它是不斷消耗的,送過去的物資就只能維持一週,或者只能維持兩三天的樣子。光靠我們這些民間力量,很難填補醫院的物資缺口。

二師兄,25歲,“口罩下鄉”志願小組

“想到以前在武漢的日子,會很心痛,這座城市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從1月中旬就開始關注疫情信息,知道要買口罩,狂洗手,一直在刷新聞,特別焦慮。我加了一個打卡群,說在疫情期間,持續正常的生活,但我到第三天就沒有打卡了,被踢出群。還加了一個讀書群,計劃在疫情期間堅持讀書,結果一本沒讀。現在我打算開始讀一點,看到很多人在看加繆的《鼠疫》,都說書裡寫的好像就是現在的情況,所以我也有點好奇。

焦慮情緒最嚴重的時候是除夕那晚,春晚還在照常進行,但網上鋪天蓋地全是求助信息,那一晚讓我覺得特別魔幻。

大年初一那天,我們在微信群裡聊,公益機構可以在這次疫情中做什麼。我說我有一個朋友正在做網絡募捐籌款的跟蹤。群裡一個朋友就私信我,他是黃岡蘄春縣人,一直很關注湖北的疫情,之前看到家鄉的醫院發了籌集物資的公告,就來問我募捐是怎麼做的,可不可以給他家鄉的醫院捐物資?

我們又拉了幾個朋友,組成一個6人小組。當天傍晚,就對接到了武漢大學校友會的物資,確認可以給到縣、鎮的醫院,第二天他們就發快遞了。這是我們做的第一個對接。

開始做志願者組織後,反而沒有那麼焦慮了,因為還算在行動,在做一些事情,可以分散注意力,不然會一直看著新聞停不下來。

有了第一次,組裡一個朋友就說要不要再多做幾個。當時我們預估自己的能力,計劃是給10家醫院對接運送物資就差不多了,到現在,真正對接的是14家醫院。

考慮到縣、鄉鎮本身就缺資源,而且物資一層層地從省到市,要經過比較長的時間才發放到他們手上,我們一開始的定位就是主要支持湖北省內縣、鄉鎮一級的醫院。

我們也沒有經驗,剛開始把醫院、物資方,志願者都拉到一個群裡,流程非常亂,物資方可能會一下給所有醫院群發消息,問他們需不需要物資。每家醫院的需求又不太一樣,就有點懵。

後來慢慢調整流程,我們先去找發了募捐公告的醫院,打電話核實相關情況,確認了需求,再去找相應的物資對接,跟醫院確認物資合不合適,能不能用,再確認數量,然後在物資方下單,跟物流,到了以後找醫院開接收單,包括讓他們拍反饋圖,做公示總結。一切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

我們最後一次籌資購買防護服,花了差不多12個小時,募捐到了6、7萬。那天非常緊張,因為要籌錢,還要確認這筆錢是不是能用到位。我們那天一直到很晚才能睡,聯繫好了廠家訂了防護服,但老闆一直不收我們的錢,就很擔心會被騙。結果第二天,他真的就跳票了,醫院的人已經到廠家打算提貨了,結果老闆說不發貨。當時負責對接的志願者特別著急,又聯繫了另外一個廠家,最後緊急帶著醫院的人跑了四個廠家,在湖北仙桃分批採購齊了需要的防護服。

那天所有事情弄完了,負責的志願者特別感慨,跟我說她覺得今天很厲害,控制了4個車隊,去了4個廠家,採購了4500套防護服,這些防護服又一一分發到了8個不同的縣市鄉鎮。

其中有一個通山縣的醫生猶豫了很久,在想要不要開車過去仙桃取防護服。他們很缺物資,但一次來回好幾個小時,大半天就沒了,還需要費很多功夫開通行證,醫生還擔心去了也不一定能拿到防護服,說不定會在中途被截留。志願者跟醫生聊了三個多小時,才讓醫生有信心去仙桃試一試。

援助武漢周邊地區的志願者們

車輛通行證。受訪者供圖

最後醫生順利拿到了防護服,也都能用得上。我們都很感慨,對接的志願者說,“眼淚唰的一下(掉下來)。”我們當時還約定,等疫情過去,要一起去通山縣喝酒。

我是四川人,在武漢理工大學待了四年,畢業後去了廣州。我在武漢的時候天天吐槽,說它又髒,空氣又差,每天都要戴口罩出門。但我對武漢挺懷念也挺喜歡的,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做校園團隊,寫學校裡的新聞,你會覺得記錄還是有一些力量和作用的。

想到以前留下的經歷,去過的地方,自己的學校,現在可能全部都空了,或者是處於很混亂很絕望的狀態,還是會很心痛,覺得這座城市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等做完最後的賬目審計和公示,我們小組的工作也差不多要宣告結束了。很現實的原因:我們都有工作,有兩個沒有工作的人要找工作,精力確實有限。現在也逐漸有政府的支持和物資過來了。

等疫情過去之後,和團隊朋友去通山縣喝酒是我一定要做的,不知道為啥,感覺是一個句號或者是一個紀念吧。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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