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曾被遺忘
在網絡沒有出現之前，高雅地消磨時間的方式之一是讀書。某年某月某日，有一個百無聊賴的人在美國華盛頓州州立大學的圖書館裡，就是這樣消磨時間的。
他叫阿爾費裡德·克瑞斯比，德克薩斯大學奧斯仃分校的教授，歷史學家，來此地出差。職業習慣讓他停止在世界歷史編年書前，並且鬼使神差般地拿起標著1917的那本。
他翻到美國的內容，看到：1917年美國人均預期壽命男性48.4歲，女性54歲。
他放回這本書，又拿起標著1919的那本，在同樣的地方找到一條記載：1919年美國人均預期壽命男性53.5歲，女性56歲。
這時，克瑞斯比才意識到，自己不知為什麼錯過了標著1918的那本，他拿起那本書，翻到相同的地方，看得目瞪口呆：1918年美國人均預期壽命男性36.6歲，女性42.2歲。
發生了什麼事，讓美國人均壽命在1918年下降了12年，回到1800年的水平？
如果是因為一戰的話，為什麼不上戰場的女性人均預期壽命也下降了12年？
直到夜幕降臨，克瑞斯比才明白為什麼自己下意識地錯過1918年那本，因為對他來說，這一年好象沒有存在過，他父親從未談過那一年，經歷過那一年的人也同樣避口不談那一年，1918年似乎根本不曾存在過。
於是，出於歷史學家的責任，他決定找回這一年。
1976年，克瑞斯比暢銷書《被美國遺忘的災難 – 1918年大流感》出版了，開始了美國人找回1918年的歷程。
十幾年前，我去縣圖書館取預訂的這本書。圖書館的老婦人取出書來，在封面上輕輕地撫摸著，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那一年，我失去了三位親人。”
令人難以置信的數字
1918年3月，大流感在美國出現，在之後的10個月內出現兩撥全球大流行，這場流感大流行被稱為西班牙流感。
在這短短的10個月裡，西班牙流感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兇狠的瘟疫。據估計全球有五分之一的人感染，全球所有的國家和地區無一倖免，只有南大西洋上的小島、特里斯坦—達庫尼亞群島是唯一沒有被西班牙流感光顧的有人居住的地方。
目前的估計是這場災難中全球死亡人數5000萬到1億人之間，相比之下，歷時4年的一戰的死亡人數為1500萬。
美國的統計數據最為完善，28%的人感染流感，部隊的感染率更高，海軍為40%，陸軍36%，感染者中2.5%死亡，是正常流感死亡率的25倍。美國總死亡人數為60多萬，超過一戰死亡人數10倍，也超過美國曆次戰爭死亡人數的總和。
有些地區更為嚴重，以阿拉斯加為例，很多愛斯基摩村落死亡率達到90%，幾乎遭受滅種之災。
在一戰戰場上.雙方的軍隊因流感造成的大量減員而喪失了進攻能力。美軍的不少軍艦隻能停泊在基地，因為一多半水手躺倒了。英國皇軍海軍在1918年5月份整整3周不能出海，因為超過1萬名水兵患著流感。到了6月份，英國陸軍患病人數超過3萬人，是一個月前的6倍。預定於6月30日發動的對德軍的一次進攻不得不取消。
德軍原定7月發動的對協約國左翼的進攻也因為流感而取消，很多歷史學家相信，如果這場進攻成功的話，德國很可能贏得了戰爭。由於患流感的士兵多得數不勝數，德軍完全喪失了進攻能力。交戰雙方軍隊流感滿營，連站崗的人都快找不到了。
在中立的西班牙，因為沒有軍事管制和新聞控制，流感幾乎在一瞬間出現在全國各個角落，包括國王在內，全西班牙共有8百萬人患流感，也就是每3個人裡面有1個人患了流感，正因為這樣，這場大流感才被稱為西班牙流感。
西班牙流感於1918年6、7月間抵達中國，上海患流感者很多，街上均是戴白口罩者，醫院也塞滿患者。自廣州至東北，由上海至四川，蔓延廣泛，北平警察患病過半，哈爾濱40%人被感染，學校停課，商店歇業。當時中國報界稱此疫為“骨痛病”、“五日瘟”、“時疫”。煤都撫順因為患者太多，產煤僅及平時四分之一。齊齊哈爾及長春每日死亡者數百，棺材商非常忙，常有造不敷賣的感覺。
據一位網友提供的材料，他奶奶的家在福建，奴僕裡死了四分之一，他奶奶的奶媽家裡死了18口人，當地認為是瘟疫，連下葬的人都沒有，只能晾在亂葬崗上！
1919年春天，西班牙流感消失了，100年來再無蹤影。
正因為當時的情形太慘痛了，人們努力將它遺忘了，包括當時參加防疫的專家們，他們很少提起，因為慘狀讓他們不敢回憶，希望永遠地把這一切忘掉。甚至在專業教課書內，對這一場大流感最多就是三言兩語。
這場為期不到1年的流感所殺死的人，要比黑死病在二百年中殺死的人多，比艾滋病從出現到今天殺死的人多，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場災難或者瘟疫，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死這麼多的人。
人類對災難會選擇遺忘的，對西班牙流感如此，對其他災難也如此，比如僅過去十幾年的SARS。
直到下一次災難。
災難的近距離觀察
1979年12月號《不列顛醫學雜誌》發表了一封沉睡了61年的信，這是1918年9月29日德文軍營的一名醫生寫的：
流感到來之時，營地裡有5萬人，由於流感傳播速度太為迅速，軍營所有的日常工作不得不停止，所有感染的士兵都被隔離了。士兵們剛剛得病時看起來和普通流感沒什麼區別，但士兵到軍營醫院就診時，他們發展為一種很嚴重的的一種肺炎。兩個小時後，顴骨上出現色斑，再過幾個小時，發紺從耳朵開始逐漸蔓延到臉上，到最後覆蓋全身，看不出是黑人還是白人，這種境況只會持續幾個小時，病人無助地努力喘息，最後窒息而亡。太可怕了。平均每天死亡超過一百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中。
棺材根本不夠，屍體堆積成山，太平間的場景比法國的血腥戰場還要恐怖。屍體多到不得不額外徵用一個營房做太平間，讓死去的士兵身穿戎裝，分兩排躺在裡面。我們根本沒有時間休息，每天凌晨5點半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9點半，睡覺，然後再起床。
德文軍營所在的馬塞諸塞州州長請華府火速派遣醫生和護士增援，因為全州得流感的人超過5萬，就在這一天，僅波士頓就死了123人。
隨即佛蒙特、羅德島、緬因等州的州長也十萬火急地要求醫護人員增援，因為本州的醫生和護士已經不堪重負了。
但是，聯邦政府根本就沒有醫護人員可抽調，流感已經星火燎原，有的城市超過一半的人患流感，美國東部已經找不到沒事幹的醫生了。
歐洲前線急需兵源，但五角大樓宣佈取消了原定的徵兵14萬的計劃，因為1918年9月份共有12000人死於流感，所有的美軍基地病兵滿營，再徵兵只會增加更多的流感病人，讓軍隊的醫院更加無法應付。
進入10月，流感在波士頓進入高峰，到16日，已經有3700多人死於流感。城裡醫護人員奇缺，有關人員大聲呼籲，要求健康的人們挺身而出，志願護理病人、開救護車、清潔、和承擔無數沒有人乾的公共事物。因為很多老師生病，學校不得不關閉，城裡的火車根本無法正點運行，由於800多接線員生病，市政府要求市民少打電話，以便有能力接收急救電話。
為了減少人與人之間的傳播，市中心的劇場關閉了，商店和理髮館關閉了，旅館和酒吧雖然依舊開放，可是不容許跳舞。而有一些行業忙得不可開交，棺材不夠用，沒有足夠的挖墓的，城裡送葬的隊伍川流不息。
各地的報紙上全是各類陰謀論，比如德國間諜混進波士頓，在劇場裡面打開了細菌管。更觸目驚心的說法式德國藥廠把病菌放在阿斯匹林裡面。這些說法被各級政府有關部門負責人出面證實著，這場大流感成了德國人的陰謀，導致一些無辜的德國移民被人殺死，還有一些德國移民經受不住壓力而自殺。
那些大遊行
儘管新英格蘭地區已經被流感橫掃，但費城有關部門並沒有提高警惕，9月20日的勝利大遊行照常舉行，導致費城成了這次大流感美國受害最為嚴重的城市。
早在1918年9月11日，費城就出現第一例流感，被通過海軍官兵帶來的。對此，費城衛生當局採取的辦法是掩蓋，要求報紙儘可能不用西班牙流感這個詞彙，一來避免引起恐慌，二來相信西班牙流感已經消失了。
流感病例越來越多，9月18日，費城衛生部門開始號召民眾不要在公共場所打噴嚏。20萬人參加了9月20日的大遊行後，第二天西班牙流感馬上在全城各處出現。就在這一天，報紙上刊登了最新的科研成果：流感是由細菌引起的，因此科學家能夠將之消滅。
到了10月1日，公開報道的流感病例就有635例，實際病例比這多多了，很多病例並沒有按規定上報。10月3日，學校、教堂和劇院被關閉，10月5日，一週之內費城死者2600人，下一週是4500人，病人以10萬計。
死者的屍體無法處理，只好放在教堂的停屍房。由於屍體太多，只能把四具摞起來，如果要儘快下葬的話，得給墓地工作人員50美元。從9月28日到11月2日，費城共有12162人死於流感，最高峰的10月10日，一共有759人死亡。由於到處是流感，人們紛紛離開出現過流感的房子，去尋找避難所，導致沒有發生流感的房子的房價升高6倍。
同樣的事情在別的城市一模一樣，10月12日，威爾森總統親自主導紐約的大遊行，沒過兩週，紐約全城流感。
很多城市因為流感而像死城一樣，街上只有送葬的車輛。經常發生的情況是，昨天還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一夜之間就死於流感了。有個很有名的一個故事，4個女子在一起打橋牌，第二天其中3個人死於流感。美軍的軍營成為流感的集中地，例如謝爾曼營地的13000名軍人有40%患流感，從9月底到10月初死了上千人。
對於流感的成因，專家們開始有了其他的的解釋，芝加哥的一位學者是這樣解釋的：流感因為歐洲的戰爭大量的氣體被使用、被汙染了。在南非，白人指責是黑人造成流感流行，或者是風傳播的。
科學家更開始大顯身手，疫苗很快被研究出來並開始注射，然而，這些疫苗對西班牙流感根本沒有一點作用。在不知道是什麼導致流感的年代，這些疫苗裡面是什麼？只不過是將流感病人的血液和粘膜混在一起，然後過濾掉大一點的細胞而已。
各種秘方也出現了，從酒精、氯仿到煙燻。這裡讓病人曬太陽、吸新鮮空氣，那邊讓病人好好休息多吃東西。圖書館關門因為書籍傳播流感，髮廊關門因為理髮造成流感。各種預防治療流感的辦法包括穿新鮮睡衣、吃冰激凌、不吃糖、光喝水、吃辣椒、吃洋蔥，，，，，，儘管已經發現口罩是無效的，舊金山市還是對不戴口罩者罰款100美元。
全球範圍內，到處都是流感，南非的開普敦，由於死人太多，棺材短缺，只好將死者用毛毯裹著，挖個大坑一道掩埋。
世界各地的人們盡了一切努力，還是不能逃避。這一波的流感似乎專門對健康的青壯年下手，常常是早上生龍活虎地出門，晚上便死於流感。還有的人剛剛問完路，說聲謝謝，便倒地而死。末日景象籠罩著全球，人們只有靠烈酒來麻痺自己。
人們在不停的祈禱，可是號稱是萬能的上帝，此時無聲無息。連遙遠的西藏高原，廟裡的鼓聲也在日夜不停，企圖喚醒昏睡的病人，不要被魔鬼帶走。
末日，不過如此。
百年噩夢
西班牙流感消失後，留下一個噩夢.一百年來，類似西班牙流感的大瘟疫何時捲土重來始終是一把懸在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科學界幾乎肯定會有那一天。
從禽流感、SARS到埃博拉，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蠢蠢欲動。
20世紀20年代是一些科學家認為的人類與大瘟疫的百年之約。
隨著人口增加和全球化程度加快，對下一場大瘟疫死人數的亡預測也不斷更新，上限已經超過3億人，美國的估計是20萬到200萬人。
2019年10月18日約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與世界經濟論壇、蓋茲基金會在紐約聯合舉辦的Event201大流行推演上，假設了一場冠狀病毒引起的大流行：
爆發從南美農民出現流感或肺炎樣症狀開始，然後傳入人口密集的城郊。航班取消、旅行預訂下降45%，社交媒體上充斥著虛假信息。6個月內，病毒傳遍全球。1年後，6500萬人死亡。股市下跌20-40%，全球GDP下降11%。
不到3個月後，新型冠狀病毒現於武漢。
約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緊急闢謠：10月18日大流行推演上提到了冠狀病毒只是一次假設，不是預測，更不是對武漢新型冠狀病毒流行的預測。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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