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筆下那些可愛的教授們已成為絕響

汪曾祺是當代文學史上的名家,京派小說的傳人,1940年前後,汪曾祺在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求學,拜在沈從文等名家大師門下。這段生活對汪曾祺一生影響甚巨,從聯大那些教授們身上,他學到了許多在別處無法也不可能學到的東西。多年以後,汪曾祺還在文章中充滿感恩地說:“我要不是讀了西南聯大,也許不會成為一個作家,至少不會成為一個像現在這樣的作家。”

汪曾祺筆下那些可愛的教授們已成為絕響

西南聯大

眾所周知,西南聯大是由清華、北大和南開三所大學聯合組成的,融合了三校民主、自由、開放的學風,汪曾祺所就讀的中國文學系更是得風氣之先,這從教授們的言談舉止上即可略見一斑。曾任聯大中文系主任多年的羅常培先生極為愛惜人才,他最喜歡兩種學生:一是刻苦治學;一是才華橫溢。他曾介紹一個學生到聯大先修班教書,在給學生開的介紹信上竟如此評價:“該生素具創作夙慧。”無獨有偶,王力教授也給過弟子類似的評價,當時一位同學填了一首詞,作為“詩法”課的作業交給了王力,王先生的評語極具古文人風:“自是君身有仙骨,剪裁妙處不須論。”汪曾祺晚年談起這些往事,還猶自感嘆不已:“具有‘夙慧’,有‘仙骨’,這種對於學生過甚其辭的評價,恐怕是不會出之於今天的大學教授的筆下的。”

汪曾祺筆下那些可愛的教授們已成為絕響

西南聯大時期的沈從文

如果說羅常培、王力兩位的評語足以讓今人吃驚的話,那麼汪曾祺的遭遇就更令我們忍俊不禁了。據汪曾祺在《西南聯大中文系》一文中回憶,有一次,教授“西洋通史”的著名歷史學家皮名舉先生給諸位弟子佈置了一份作業,每人畫一張馬其頓國的地圖。作業發下來一看,汪曾祺哭笑不得,原來老師在自己的地圖上批了這樣兩句話:“閣下之地圖美術價值甚高,科學價值全無。”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那些教授們的率直與幽默。
聯大教授講課從來無人干涉,想講什麼就講什麼,想怎麼講就怎麼講,這也是西南聯大的一大特色。自學成才的唐立廠(“廠”讀庵,不讀工廠的廠)教授主要講授《六國銅器》、《甲骨文字》和《古文字學》等課程,有一年教詞選的教授休假,唐先生自告奮勇,開了詞選課。唐先生的詞選課以《花間集》為主,他講課其實並不講,只是打起吳腔軟語,將這首詞有腔有調有板有眼地吟唱一遍,然後再加上一句短到不能再短的評語就完事大吉了:“‘雙鬢隔香紅啊,玉釵頭上風。’——好!真好!”雖然無一句講詞,但學生們從他夢幻般的神情和極具磁性的音調中,早已領略了中國古典詩詞之美。講是不講,不講是講,真高人也!


與唐先生相比,吳宓教授就是另外一番風采了。吳先生是西語系教授,但他的“中西詩之比較”和“紅樓夢”兩門課允許其他系學生選讀或旁聽。據汪曾祺回憶,吳宓的“紅樓夢”特別受學生特別是女生的歡迎,聽課的人特別多,以至於很多人都得站著。留美出身的吳先生頗具西方紳士風度,一進教室,只要看見有女生站著,立馬出門去其他教室搬椅子,直到所有女生都坐下方才開講。汪曾祺在《吳雨僧先生二三事》(吳宓字雨僧)中幽默地說:“吳先生講課內容如何,不得而知。但是他的行動,很能體現‘賈寶玉精神’。”
汪曾祺與沈從文老師的感情最深,來往也最多。沈從文在聯大開過各體文習作、創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等課程,這幾門課汪曾祺都選了。沈從文沒有上過大學,更談不上留洋了,但是講課卻別具一格,他先是看了學生的作業,然後再根據作業中出現的問題有的放矢地指導學生。沈先生讀過很多書,卻從不引經據典,他總是憑自己的直覺講話,沒有一點譁眾取寵的江湖氣,但只要你真正聽“懂”了他的話,你就會受益匪淺且終身受用的。對此,汪曾祺深有感觸:“聽沈先生的課,要像孔子的學生聽孔子講話一樣:‘舉一隅而三隅反’。”

汪曾祺筆下那些可愛的教授們已成為絕響

西南大學文學院樓前的吳宓塑像(攝影 王凱)

沈從文曾經邀請好友、哲學教授金嶽霖來給學生們講授“小說和哲學”,金先生雖然是搞邏輯的,卻極愛讀小說,古今中外無不涉獵,“小說和哲學”這個題目便是沈從文給他量身定做的。不料講了大半天,金先生得出的結論卻是“小說和哲學沒有任何關係”,與沈先生請他演講的初衷大相徑庭。
金先生是單身,他心中一直默默愛慕著新月才女、當時已成為梁思成夫人的林徽因,同時他與梁思成夫婦還是極為要好的朋友。林徽因去世以後,有一年金嶽霖在北京飯店請客,朋友們收到請柬後都不知老金為什麼請客,入席之後金嶽霖才揭開了謎底:“今天是林徽因生日。”


汪曾祺筆下那些可愛的教授們在今天已成為一種絕響,我們能夠循著汪先生的文字走近他們,去敬重並感受他們的風采,其實是一種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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