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向她靠近，我张了张嘴，想叫她，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当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回头了，对着我笑的很甜。
她秀美的脸庞白的有些渗人，双手腕间两条触目惊心的口子，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我望着她空洞的眼，满心恐慌。
她长着一张我万分熟悉的脸。
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受了惊，醒来满口说着胡话，母亲闻讯赶来将我带回房间后，我便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长生蛊，长生蛊。
我吃了医生开的药烧也不见退，家里乱成了一锅热粥，最后府上的老厨娘跟父亲说：“小姐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去请个先生回来看看。”
先生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凡事讲究个因果，心病终需心药医。”
江老爷子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我身上正披着太奶奶送我的旗装，对房里已经吓坏了的丫鬟疯疯癫癫。
“你知道吗？她跟我长得一样！她就穿着这个衣服！但是她身上都是血……都是血……”
我疯癫的厉害，江老无法施针，只得让人将我按住，他自己则抓着我的脉搏温声询问道：“三丫头，听话！告诉爷爷你都看见什么了？”
“鬼！我看见有鬼！她长得跟我一样！衣服……她穿着这个衣服！她对着我笑……她笑了！”
江爷爷听了我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摸着胡子半晌后才起身，临出门前还在我的睡穴扎了一针，吩咐丫鬟看着我好生睡一觉。
8
江老爷子去了爷爷房里，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足足讲了上个时辰，最后下人把爷爷抬了出来，又有丫鬟搀了我，去了太奶奶的阁楼。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张轻纱粉帐大床，太奶奶动作缓慢又轻柔的替我顺着乱发，全家人都以礼相待的江老先生在一旁端坐，恭恭敬敬的模样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爷爷在外边侯着——太奶奶不许他进阁楼。
“我小的时候啊，总是药不离身，那时候总想着，我得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比谁都得活的久，叫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所说的福薄之人。”
太奶奶年过百岁身体硬朗，得知她长寿秘诀我却彻夜难眠。
太奶奶的手握着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一阵阵传来，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追忆，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人间至宝。
江爷爷一直在静静听着，闻言笑道：“老夫人得上天庇佑，这长命百岁四世同堂的好福气，旁人哪里能享到，岂会福薄？”
太奶奶也笑了，“旁人眼里的好光景，实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罢！”
“这些年来，泰康的心里并不好过，他见不得三丫头，旁人只道是他不喜，您还不知道是为何吗？他日日活在愧疚里，积郁成疾，我替他诊脉，怕是没有好起来的时候了，您老人家就……见上一面吧？”
泰康，是我爷爷的名。
爷爷被抬进来的时候，便挣扎要从竹塌上起来，江家爷爷知道他心中所想，屏退了下人，小心扶着他在太奶奶跟前跪下。
“娘啊！是儿错了！”
只这一句，便让太奶奶湿了眼眶。
“当年之事，我有悔，阿姐何其无辜，该死的人是我啊……”
爷爷如今也是一把年纪，却在太奶奶跟前哭的像个孩子，也是在当时，很多往昔被我们忽略的，不能明白的事情忽然就明了。
难怪奶奶一直独居阁楼，不许旁人去打扰，尤其是爷爷，从来都是被拒之门外，难怪爷爷不喜我，太奶奶却对我百般疼爱，一切的一切，只因我爷爷那早逝的阿姐，我几乎无人知晓的大姑奶奶。
9
姑奶奶名叶赫那拉锦元，出身镶黄旗，当时的天下，此等出身不可谓不高贵，可是，如此高贵的出身，姑奶奶却并没有享到多少欢乐。
那时侯太奶奶身子不好，生下锦元之后亏损的愈发厉害，太爷爷请了许多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后来，江渊的太爷爷毛遂自荐，说太奶奶的病他能医。
在当时，以他资历还远远不够进入太医院，是以他在医术方面针对古书的记载做出的一些突破，没有地方可以实施，他需要一个扬名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太奶奶的顽疾。
他行医十分大胆，一些奇特的手法太爷爷连见都没有见过，实在是骇人听闻。
江太老爷信誓旦旦，太爷爷又爱妻心切，最后一切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办了。
只是，他那方子里有一条，是太奶奶至亲骨肉的血，他说，这干净的鲜活的血液入药才是最要紧的一环，药性才能发挥到极致。
太奶奶的至亲骨肉，不就是我姑奶奶锦元吗？
太爷爷问他，“这对锦元的身体可有损害？”
江太老爷说：“每次取一些鲜血入药即可，大小姐的性命无忧。”
后来便真的取了锦元的血制药，说来也奇，那药服下去之后，太奶奶的身子当真就有好转，太爷爷自然是喜不自胜，奉江太老爷为座上宾。
只是当太奶奶问起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时，他二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如果叫太奶奶知道，她是靠服亲生女儿的血来续命，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还是江家太老爷说，是他曾在苗疆游历时得到的一只珍稀蛊虫，加百种珍稀药材炼成的长生药替她续了命。
唯一的珍稀蛊虫拿来替她续了命，这大恩大德，太奶奶如何不感激？当下便举荐江太老爷进了太医院。
江家就此名声大噪，另一边锦元以血替太奶奶制药，一制就是十年。
太奶奶也再没有犯过旧疾。
康泰问锦元：“阿姐你每次割开手都要流这么多血，你不疼吗？”
锦元托着下巴想了想，歪头道：“好像是有点疼，但是额娘吃了药病就好了，额娘病好了锦元就高兴，一高兴就不疼了。”
10
后来，太爷爷举家南迁，不曾想路上竟遭了劫匪，劫匪头子的目的很明确，要太爷爷交出长生蛊，不然就杀了所有人。
长生蛊不过是编出来宽慰太奶奶的瞎话，此时此刻太爷爷如何能交的出来？
太奶奶跟丈夫商量，长生蛊是她吃了，就让她去跟那土匪头目谈判来拖延时间，太爷爷则趁机带着孩子们逃。
后来，我的爷爷，在双方僵持中因为过于害怕，把他的亲姐姐给推了出去。
“长生蛊是用她的血做的，要抓就抓她！你们放过我阿玛额娘！”
后来的事情，大家心中便都清楚了，锦元被劫匪抓走，割开了她的手腕脚腕，一条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因为流干净了全身的血而没了。
太奶奶怨太爷爷，怨泰康，怨她自己，她将自己关进了阁楼，谁也不见，直到太爷爷去世，她一人熬着孤苦的岁月，在阁楼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这是给锦元的，锦元喜欢的旗装，锦元喜欢的胭脂，锦元喜欢的一切小玩意儿。
想锦元了就带上糕点到她的房里坐坐，那是她在的时候最喜欢吃的。
我的出生给了太奶奶很大的慰藉，同样我也是压垮爷爷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我长得，实在是太像锦元了，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个早就死去的阿姐，她死的那样惨。
最后爷爷被抬走的时候，江爷爷也跟着出去了，随后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父亲生前最后悔的，便是当年那件事，江某也不敢奢求老太太原谅，所幸还有三丫头承欢膝下，只望往后，您老人家定不要为难自己。”
江爷爷向太奶奶行了个大礼，随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我的病也在太奶奶亲自从阁楼出来，焚了一些旧物之后开始有了好转，爷爷见过了太奶奶最后一面，终究是没有熬过这年深秋，他走的那天，我去了阁楼看太奶奶，告知她这个消息。
她手中的佛珠顿了顿，拉着我坐在她身旁，在我身旁轻轻的道：“我怨啊，那是我亲生的女儿，可是，我又能如何去怨呢，儿子就不是亲生的儿子吗？他的罪要他自己去赎，我的罪，也要我自己去赎啊。”
太奶奶慢慢的说着，我握着她的手，听着她越来越轻的呼吸，越来越轻，直至一点声音都没有。
尾声
爷爷跟太奶奶相继去世，江家遣了江渊过来吊唁，他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手里拿着太奶奶的珠钗正在出神。
“听我爷爷说你前些日子病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吗？”
江渊像往常一样坐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我也知道，你太奶奶过世了你不好受，那个……你节哀吧。”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还把伸过来看我哭了没有，我脑中想着事，懒得搭理他，他也不吭声，就这样陪着我干坐。
而后我想了想，问他：“如果你救一个人，会让你荣华富贵一朝扬名，但需要去牺牲另一个健康的人，你还会救吗？”
江渊想都不想，“不会。”
我奇道：“为什么？要知道迎接你的将是前途似锦荣华富贵。”
“从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不为荣华，其次，如果为了救一个人，又要去牺牲另一个人，这就不叫救人了，这样叫一命换一命，违背了初心，我不会的。”
我点点头，“你以后会是个好医生的。”
“可是你太奶奶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吃了长生药吗，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我爷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心里默默接了一句，“世上哪有什么长生药？托你太爷爷的福，那药是我姑奶奶锦元。”
这话我没有说出来，
“世界上没有长生蛊，有的是人一片孝心，或者是，执念困于心吧。”（作品名：《长生蛊》,作者：谢璟一。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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