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乃则目不识丁,文盲和亿万财富的反差成了近20年陕西首富身份中最大的谈资。但这种反差又何止文盲与亿万财富。
他是南下珠海坐在私人飞机里的首富,一度也成为“全府谷人都知道高总没钱了”的“首付”。
他曾经连续几年站上高台,双手高举超大额“捐款牌”成为慈善家,同时也被控诉侵吞他人煤矿。
他是陕北民营企业家的代表,又一度成为备受质疑的县长助理。
府谷人心中,高乃则的品性与胆识、忠厚和善行联系在一起,但他又被坐实,成为官员的“围猎者”。
或许高乃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但在陕北乃至煤炭、官场与财富混编成的密网中,他难以以一个单纯的商人独善自身。
本文梳理高乃则生平,以万字长文详细叙述这位陕北传奇首富的浮沉。
◎ 作者 l 李直道
「大秦直道」&「上郡」 出品
全文近1万字,精读完需要24分钟
成长:从豆腐坊到几十亿身家
一位接近高乃则的媒体人说,他并不是一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文盲,几十年里,他慢慢认识了50多个字。
他成长的时代条件与经济教育环境不允许他读书。1961年,高乃则出生于陕西省府谷县武家庄乡高庄则村。幼年时他身患癫痫,所以到21岁时,弟弟娶了媳妇,他还是单身汉。
他母亲一直有病,为挣钱看病,他背石头、打砖坯子,府谷靠近内蒙古,所以他还和着表哥去接壤内蒙古贩牛、贩羊。
上世纪末的陕北,虽然发现了储藏巨量的能源,但致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煤炭画的一个饼。
一家姓党的人看到高乃则吃苦、心善,把女儿嫁给了高乃则。他的妻子过门后嫌种地没出头日子,就闹着要高乃则进县城。这样,卖豆腐成了他履历中第一个身份标识。
他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做豆腐,那时原料豆子才四五毛钱一斤。最早卖豆腐并不顺利,他回忆:“豆腐只卖出去一半,全家人吃了一顿豆腐餐。”
高乃则后来跟地产商冯仑聊天时说:“他们让我去铁厂当工人,我说卖豆腐比铁厂挣得多,而且自由,卖了1年多豆腐开始包工程。”
能源经济的迅速崛起,催生了大量的工程建设,榆林能源“黄金十年”在那时隐隐启动。神木至山西朔州的神朔铁路开建,他承包了部分土方工程,用卖豆腐挣的钱,和几个朋友筹钱买了一台旧推土机挣钱。一台推土机不够,就跑到与府谷县一水之隔的山西保德租来3台。
高乃则没上过学,但是对市场的研判很敏锐。一次,有个铁路工程处的人喝酒时说:“这铁路就是要把府谷的煤运出去赚大钱,你最好买个煤矿干。”于是他用所有积蓄买下了府谷镇二矿的经营权。
他后来也对冯仑说:“干了1年多修公路,公路修完修铁路,铁路没等修完我就整了2个煤矿。”但这个说法值得商榷,或许他资本积累的时间并没有这么快。
1984年10月14日,新华社发表《陕北有煤海,优质易开采》,报道了榆林地下埋藏着千亿吨以上的优质煤炭资源的消息。但不要以为那时陕北就开始了“黑金”岁月,煤炭真正支撑整个榆林经济也就是本世纪以来的事。最早时煤炭价格上不去,即便低廉的价格买一个煤矿,也经常亏损。
高乃则盯上煤矿时,建一个煤矿就100多万。“我的煤矿当时年产20万吨,每吨挣5块钱,只要不被人骗,就能挣到100万,挣100万又能买一个煤矿。我那时候每年买一个煤矿。”
那几年,煤炭市场正处于低谷时期,当地的煤矿主纷纷出卖煤矿。高乃则的胆量让他在那时候把狙击的靶子瞄准了煤矿企业,这也完成了他的原始资本积累。
府谷另一个老板也说:“自己作为农民,没有其他技能,做煤矿完全是被逼到这一步的。要是有文化,绝对不开煤矿。”
短时间内,陕北的煤矿的价格忽然爆发。注意,这是煤矿的价格爆发,而不仅仅是煤炭。几十倍、上百倍的增长完全超出了一般市场的准则和规律,而核心来自
“炒煤矿”。后来一位府谷煤老板回忆,自己2002年以75万元卖掉一个煤矿,3年后这个矿竟增值了100多倍,再等自己打算再买回时,对方开价1.5亿。
高乃则在冯仑考察时回忆:“煤价上来了,陕北人民炒,煤矿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最后几十个亿……实际那个东西(煤矿)没价,由人炒了。”后来榆林民间集资,很大一部分钱都流向了炒煤矿。
这就像当年海南的炒地皮:在一楼签的合同,到三楼就把地又卖掉了。
高乃则说:“还有一种人情况,两人合伙往起抬价,你给我多卖2个亿,我给你回扣2千万,一下就起来了。”
财富:“占了府谷半条街”
辉煌时,高乃则到底有多富有?
府谷县城有个形象的说法——“占了府谷半条街”,他在府谷县城的厂房、百货公司、酒店、办公楼林立在主要街道。
大约在2004年10月, 高乃则买了府谷县新民镇丈八崖煤矿,原始股折价共计360万,高乃则成为该煤矿的执行合伙事务人。当时很多人觉得几百万买一个煤矿,高乃则亏了!
起先这个煤矿确实不挣钱,但到了2011年,这个矿每年销售总额3.24亿,利润总额达1.47亿。煤炭暴利,关键是体量还硕大。
2009年高乃则阔绰出手,拿下庙沟门镇余家伙盘煤矿、府谷县庙沟门镇香柏林沟煤矿、庙沟门镇郝家沟煤矿,整合兴茂集团旗下的一座矿。此后一年,陕西排名第一的特大型民营煤矿及煤化工集团,就是高乃则的陕西兴茂侏罗纪集团。
一个银行人员后来回忆:“那时,高乃则公司一次验资银行流水竟高达2.45亿。”
2011年,煤价涨至巅峰,煤炭市场风向标——5500大卡环渤海动力煤价格超过了800元每吨,陕北富豪的资产也出现新高。2011年,高和资本的《中国民间资本投资调研报告》统计,仅仅在府谷县,资产过亿的富豪人数达2000人,这个数字不包括大量千万级、百万级的富人。
我们梳理发现,2016年,高乃则本人名下公司超过30家。
其中大多数为煤炭领域,涉及煤炭建设、开采、洗煤、选煤、煤化工。其中以陕西奥维乾元化工有限公司与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而为代表。
除此之外,高乃则旗下资产还包括金属镁、兰炭、电石领域,这些资源要么神木、府谷独有,要么产量在全国占比较大。
此外还有涉及房地产、商贸、酒店与小额贷款公司。比如西安北郊一家五星酒店,就是高乃则与陕北煤老板投资的。
2009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高乃则成为陕西首富,是陕西富豪唯一入榜者,他以20.5亿元的身家位列富豪榜第383位。
福布斯统计的财富是一个模糊概念,到底谁是榆林真正的首富,谁也说不清。但当时没有人敢说他的财富超过高乃则。
陕北富人形象:胆大、炫富、行善……
府谷当地人说:“高乃则为人仗义实在,爱开玩笑,爱讲黄段子,他文化程度低,缺乏对企业应有的管理;挣了很多钱,也被一些朋友骗走不少。”
高乃则底层出身,豪爽仗义,爱出风头,喜欢“豹子号”(9999)手机号。传闻,一次赴西安参展,乘坐一辆奔驰S600,让一辆房车跟随到西安。不是西安没有五星级酒店,更不是他住不起五星级酒店,高乃则有钱任性,就是要住房车。
他极少媒体露面接受采访,接近他的人说:“他识字不多,对敲诈勒索他的假记者痛恨在心,发誓不接受记者采访。”
以高乃则为首的群体,塑造了最早的陕北富豪或者陕北煤老板的形象,他们文化层次低,胆子大,迅速完成原始积累,炫富,又做慈善。
✒ “你到西安买房吗?给我也稍买一套。”
✒ 一个陕北口音的中年男子对着置业顾问说:“这一单元从低到顶层,我都要。”
✒ 路虎车停在夜市摊点前,一口82年的拉菲,一口陕北羊蹄子。
✒ 西安世纪金花柜员面对陕北口音的表情……
这些段子或真或假,但是从本世纪以来就迅速流传开,成为羡慕嘲讽戏谑陕北煤老板的未加考据的佐证。没有人证明这些是真的,但大家宁愿相信是真的。
2010年第八届珠海航展,高乃则南下到了现场,他坐在一架私人飞机上。或许他也像中国其他富豪一样,希望拥有一架私人飞机,甚至像成龙一样,把飞机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那一次,榆林通用航空运营中心率领榆林的富人参加珠海航展,以谋榆林通航产业。发展通航产业,说白了背后榆林有庞大的私人飞机需求或通用航空市场。
10年前的此举说明了当时人对后续煤炭市场的研判和坚定,但紧接着的能源价格暴跌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高乃则的段子继续被无限解读。
他和时任府谷县扶贫办主任去北京出差,晚上看见高乃则穿的袜子破了洞,扶贫办主任问:“你为啥不买双新袜子穿?”高乃则笑着说:“洞在脚底下,谁也看不见。”
然后被媒体解读为高的勤俭、节约。事实上,熟悉他的人可能知道,高习惯用生活中的情景开玩笑。
他说:“学习干什么,爱学习的是穷人,爱干的是富人;写材料的是穷人,念材料的是富人。”
北京来的教授来他的兴茂公司讲课。高乃则对教授说:“你有柴(才),我有炭,还是我的炭耐烧吧?”但在流传中,这个谐音的玩笑,被不公正地指责为陕北煤老板对人才不尊重的体现。
不过有一次,在西安一家五星级酒店退房出来,高乃则怀中抱着几个牙具和两双拖鞋,西安一位企业家很不理解:“我们没把这与高的勤俭联系在一起,也没觉得他抠门小气,不理解的是,盯着这些小细节,那作为一个亿万身家的企业家的注意力到底在哪?”
从陕西首富到陕西首善
高乃则另一个重要的身份,是慈善家。媒体最热衷报道的是他为家乡修建的66套别墅。
2012年,高乃则为他的老家——府谷县高庄则村民每户送了一套别墅,别墅每套造价100万,上下三层,300多平方米,大客厅、空中花园,还带有车库。
其实2006年,高乃则就要拿出超过7亿,建设8平方公里的高庄则新农村,扶贫府谷县武家庄乡近1万人。除了别墅和街道,他还配了产业——现代化的养殖基地和蔬菜大棚。
高乃则自小贫穷,没念过一天书,他希望府谷能多出大学生。
2004年起,每年拿出一笔钱奖励高考中榜的府谷学生和优秀教师,并资助贫困大学生。不完全统计,他累计向教育部门赞助约2000万。
高乃则还许言,府谷的学生谁得了高考第一名,他就奖两万,谁得了第二名和第三名,他就奖一万五,要是谁考得了600分以上,他就奖励每人1万元。学校和乡镇政府证明的家庭贫困的府谷籍大学生,每人能从他那里拿到2000到5000元不等的资助。要考上清华北大,他奖励10万!
他年轻时认识的以为朋友癌症晚期,过来找他说自己不行了,儿子没房,娶不到老婆,自己死不瞑目,高乃则听后,送了他儿子一套房。
高乃则旗下兴茂集团经营最好时,高乃则投资6亿多修通府谷南乡丰李公路,为贫困山区修建40多公里黄河饮水工程。
2008年,高乃则以2890万元的捐赠额,位列胡润慈善榜第91位,是当时唯一上榜的陕西富豪。之后连续3年名列胡润慈善榜第85、第15位,其中2011年高乃则捐款总额为2.3亿元,
在胡润慈善榜排名第7——他成了当年的陕西首善。2009年,国庆“60周年”,高乃则被评为“中国扶贫开发典型人物”。
善举并非高乃则一人。当时很多府谷富豪都很厚道,在公益事业上出手很大方。地域的确能塑造人,在陕北的确非常清晰准确。比如,清涧、佳县籍人当官的很多,绥德人有文化,神木、府谷人多心胸宽广忠厚善良。
2010年年初,高乃则联合57位民营企业家,筹集捐赠资金12.8亿元,用于医疗、教育等社会公益事业,其中高乃则个人捐款2.34亿,其集团所属煤矿捐款6600万元。
府谷一个官员对我说:“早年府谷煤老板修通往煤矿的路,顺便把原本政府应该修的、要花几千万的路也修了。”
几年前,有公开报道说:“高乃则多年投巨资7.56亿用于扶贫开发。”
但善举并非都能得到全部人的理解,有时高乃则也很无奈。
他2016年时对冯仑感叹:“现在全村总共也没200人,年轻的大都给我干活去了,我修了66栋别墅,每家都一套,300多平米,我弄了一千个蔬菜棚,一户种两三个棚,也能卖到十来万。过中秋节,一人发30个月饼,村里我们每人一袋白面,就这样还骂我,说我挣的比他们多,他们没赶上我。”
危机来了!
有人问高乃则:“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高乃则说:“挣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
问:“到底有多少债?”
高乃则:“欠的债十辈子也还不完。”
但出来混的早晚要还,还人情,还欠的钱。
其实,不光是高乃则,10年前的榆林,整个煤炭行业还基本停留在卖原煤的阶段,尽管煤化工、高端能化已经提上日程,但很少奏效。最关键是与开煤矿相比,煤化工投资时间长,利润率低,而且极为专业。
高乃则的化工项目——陕西奥维乾元化工当初目标宏大,但市场状况并不理想。2008年,高乃则投资设立陕西奥维乾元化工有限责任公司,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占股70%),主要经营煤炭、甲醇、液氨、尿素等,公司投资48亿元。
当地一位干部介绍,当地生产的化肥出口韩国滞销,后来只能在本地销售。但这个项目投资甚大,高乃则为兴建奥维乾元公司贷款33亿。
2012年,煤炭价格暴跌是府谷乃至整个榆林经济滑坡的始肇,而带来更广泛影响的是与煤炭紧密关联的民间借贷。
早在2007年,高乃则成立了兴茂典当行,这是府谷县第一家典当行。他一脚踏进热钱区域的高利贷市场。
煤价下跌,紧接着就是民间借贷资金链的断裂。当时,媒体援引府谷县工商局一位前负责人说:“府谷超过70%的人卷入民间集资浪潮中。”更不要说最大的民企掌舵者高乃则。
自此,他被编织在四面八方袭来的重债中。高乃则在当地逐渐被非议,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民间借贷延期还款。
站在民间借贷的金字塔顶端,就意味着,他的债主除了各大商业银行,还有一大把府谷本地的人——这是他资金链紧张之后最让他难缠的问题之一。成十上百的民间借贷案被告中出现高乃则。
一位当地干部当时对媒体说:“几年前,高乃则已准备宣告破产,但当地政府不同意。这关乎稳定。高乃则名下公司牵涉近2万人,约是府谷十分之一的人口。”
一度,“全府谷人都知道高总没钱了。”那时候,他的危机真的来了。
最有文化的商人与不识字的首富
2016年,地产界的“思想家”、最有文化的商人冯仑到了府谷会见高乃则。后来的文章中,聪明睿智的冯仑一直称高乃则为“高大哥”。
他们两个人聊了很久,公开报道的内容也不少,我们在本文中大部分他两人的对话都来自公开报道。
但媒体没有报道,其实冯仑来府谷见高乃则,最重要的是考察协商冯仑团队代为管理高乃则旗下的集团。最初高乃则有意,府谷地方政府也有意撮合——高乃则的资产玩好就是一块大蛋糕,玩不好就是一顶大包袱。
2016年,榆林经济经过了煤炭市场暴跌期,逐渐企稳,但是经济指标还没有大幅向好。与神木有重大国企托底不一样,府谷这种倚重民营经济的县城遭到重创,而高乃则旗下的集团又是府谷民企中最大的一个集团企业。
而高乃则这个集团的核心产业都是围绕着煤炭,当时高乃则旗下公司运营到底如何?两个人的对话中,可以透露出很多高乃则旗下企业当时的境况:
冯仑:你现在还有多少个煤矿。
高乃则:现在还有八、九个。
冯仑:那还挺好,八、九个多少吨呢,有多少面积?
高乃则:八九个一百几十平方,现在大约就是八亿吨。
冯仑:那你现在这个产量每年还保持在多少吨。
高乃则:一千多万,你看我这摊子多好。
冯仑:还有兴茂酒店,大的小的都有。
高乃则:酒店、百货大楼。
冯仑:你那时候挣钱太多,都出去了。
高乃则:不是,投资太多出去了,挣不回来了,利息就背上了,利息不着急,都借的国有银行的,就现在总共加起来一百多万每天。
冯仑:现在还有多少?
高乃则:九十多亿。
冯仑:你现在煤价。
高乃则:东西是有了,就是分散着了,都是我当了法人,我签字贷的。
冯仑:那这些东西,慢慢就是煤价好一点,一下子完全缓解。
高乃则:对,煤价好起来就是,两三年就完事了。
高乃则这种负债下,有冯仑这种顶级团队来管理运营,当然是好的。
冯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20年以前,榆林邀请冯仑收购一个几十平方公里的煤矿和一个矿井,另外有个小火车的堆场,一个小火车站,打包价400万。冯仑不懂煤炭,他回去问了世界上最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之一——普华永道。这个会计事务所认为,这些无法明确估价的资源没法做在资产负债表上,一些法律、制度上限制,冯仑放弃了。
如果他持有到现在,至少有上百亿。
冯仑说:“我之所以错过,是因为我识字,我自己认识字,我去找了普华,高先生之所以赚钱,他说他因为不识字,他赚了钱,所以为什么他不识字,他胆大。”
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胆子之外的嗅觉、判断才是最重要的。
高乃则说:“我这个人思想不活,但胆子很大,什么也不怕,最后给人吹的,不懂敢干,一干就赚,有的人说:‘我是大学生,我不敢干胆子小,我说你干不了,我说我这个担的风险,自己挣的丢了也行了。”
他当时还有个想法:在西安建一个西安环球中心,最好是亚洲最大的单体建筑。但是冯仑劝他别这么做,“西安没这个消费市场。”
冯仑团队接管这个事情,最终也没有成行。
府谷的官员后来告诉我:“看到冯仑的诚心和本事,高乃则有点动摇了,但最后他身边人,尤其是亲近的人劝他不要把管理权让出去:‘我们自己人管多好,多自由,什么都我们说了算,别人来管,谁知道会怎么样,你有这么厚道’。”
两位陕西首富的官司
2012年5月21日,《经济参考报》报道,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高乃则,涉嫌伪造证明侵占他人价值数亿元的煤矿——余家伙盘煤矿。
由于这起案子涉及相关政府公职人员,陕西榆林市纪委当时也介入调查。
几名原告称,余家伙盘煤矿股东变更为高乃则等人,高乃则由余家伙盘煤矿的承包经营者转变为企业股东,“在我们几个股东一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余家伙盘煤矿股东变为高乃则等人。当时余家伙盘煤矿市场价不低于三亿元,现在该煤矿市场价在十亿元以上。”
高乃则绝少接受媒体采访,正因为此,他的传闻往往不胫而走,而且真假难辨。
2016年,财经媒体报道,西安市中院一份“陕01执第282-6号执行裁定书”中,高乃则与他持股的一家公司名下财产已全部被查封,且已进入评估拍卖程序。
什么情况呢?
这份裁定书中,申请执行人是东岭锌业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李黑记也曾是陕西首富。李黑记,陕西东岭工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与身居陕北的高乃则一样,从陕西宝鸡发家的李黑记,同样是鼎鼎大名的陕西首富。
东岭锌业与府谷煤业、高乃则借款保证合同纠纷一案中,东岭锌业申请强制执行,执行标的向申请执行人偿还借款本金16472.1万元,以及利息、承担仲裁费133.24万元。
府谷煤业由39名自然人股东出资5.5亿元成立,其中高乃则出资1.21亿元,为第一大股东。
对于陕西两位首富来讲,当然不算“摊上了大事儿”。后来我们查询公开报道发现,高乃则与李黑记对簿公堂,是因为别人借了李黑记的钱,高乃则是担保人,由此才引出官司。
但涉及到了强制执行,难道曾经的首富高乃则偿还不起1.66亿吗?
不错,正是这样!
这份2016年的裁定书还提到“执行中,有关被执行人名下财产已全部被另案查封,且已进入评估拍卖程序。”这就意味着,府谷煤业集团有限公司与高乃则本人名下财产已全部被查封,且已进入评估拍卖程序。
现在来看,高乃则和李黑记的官司只是他大风大浪中的一个小插曲,卷入的陕西官场的腐败案,才是他面临的真正旋涡——这似乎是古往今来中国富商难以逃脱的命运,他们在原始积累与底层崛起中不得不依靠强权,但由此也将身系强权,乃至身不由己。
高乃则在府谷,无法独善其身,无法避开与时任府谷县长辛耀峰的深度接触。多年来,高乃则成为府谷县经济的象征,在当地权势无二。
2008年,府谷县发红头文件,一度拟聘任高乃则等四人为县政府县长助理。在此背景下,高乃则与府谷县政界早已形成密切的共生关系。
辛耀峰在任职榆林驻京办主任期间,与榆林市委原书记胡志强家族关系密切,经常与胡志强家往来。2011年—2016年,辛耀峰出任府谷县长,把辛提拔到这个陕西民企最发达县区的就是胡志强。
此外,高乃则曾任中国扶贫开发协会副会长,而胡志强的父亲从山西省委书记卸任后,出任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副组长、中国扶贫开发协会会长。
一张网形成了,主阵地是陕西榆林、府谷。
最早引起公众关注和争议的是一笔6亿多元的借款。
2014年7月9日,时任县长辛耀峰主持召开了专题会议,会议的内容是借款——由府谷县政府控制的国有资产运营公司向其他公司借款6亿,再转借给高乃则,用府谷县国有资产运营公司在其他公司的分红和股份担保。
值得注意的是,借款合同签订前,高乃则旗下多个公司股权均已被质押。
这次政府救市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也无疑让高乃则与辛耀峰、胡志强等利益团体再次勾连。
“围猎者”高乃则
胡志强案,高乃则身间其中。
在胡志强的公诉书中:2008年至2011年,胡志强为高乃则的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在煤炭资源整合审批、3052化工项目(奥维乾元公司项目)顺利进行、协调建设银行榆林分行筹集资金等方面提供帮助。
煤炭资源整合审批、化工项目推进等能源体量太大了,动辄几十亿上百亿,其中一旦滋生腐败,所涉金额必定不小。
公诉书说:2008年至2011年,胡志强先后8次在其榆林市政府办公室、榆林市金龙饭店附近等地,共计收受该公司法定代表人给予的人民币830万元、美元24万元、价值人民币35.65万元的纪念金币一套。
胡志强所有行贿者中,高乃则公司属于行贿金额最大的两个公司或者个人之一。
在整个陕西反腐战场,能源重地榆林是主战场之一,其中,府谷被查的官员在12个区县市中最多,被查的官员有:
✒ 府谷县委原书记张惠荣、
✒ 府谷原县长辛耀峰、
✒ 府谷县政协主席白雪梅
✒ 府谷县原副县长田乃飞
✒ 府谷县煤炭总公司原总经理刘俊华
✒ 尚向阳等13名府谷县煤炭运销管理站工作人员
……
高乃则被带走调查,随后回来,然后再次被带走调查……
如果按照之前的风向,民营企业家在官员腐败案中并不会承担过重的责任。
然而,陕西省纪委监委2020年3月10日通报称,陕西省监察委员会决定对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高乃则涉嫌行贿犯罪问题立案调查。
这是个很反常的通报,在此之前,民营企业家主要是协助调查,而非立案调查。
更罕见的是,陕西省纪委监委官方公众号当天随后又发布一篇评论文章《高乃则被立案调查释放了什么信号?》文章几个核心观点:
✒ 纪检监察正在由注重调查受贿问题向受贿行贿问题并查转变,让“围猎者”付出应有代价将成常态。
✒ 党员干部被“围猎”是当前腐败的重要形式,“围猎”和行贿是造成许多党员干部腐败的直接原因。
✒ 要“坚持受贿行贿一起查”。
✒ 受贿行贿一起查、让“围猎者”付出代价。
✒ 对行贿人的法律责任追究将提到和受贿人同等重要的程度,行贿人不仅受到刑事责任追究,不正当财产利益也将被全部追缴。
这是很罕见的一个定性。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中央纪委监委的官方公众号昨天也推出文章《陕北"首富"涉嫌行贿犯罪被查,让"围猎者"付出代价》,措辞极为严厉:
行贿与受贿是一根藤上的两个“毒瓜”,“围猎”行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不仅破坏亲清政商关系、损害营商环境,还严重败坏社会风气、污染政治生态,必须坚决清除。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坚持受贿行贿一起查。
不幸,这个决定落到高乃则头上。
毋庸多说,高乃则的履历很传奇,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能通过胆识和基本的判断就能成为身家数十亿的首富。
但似乎财富在他手上盘局的时间并不长。
榆林一位当地人给我说:“高乃则不善管理,不会理财,容易相信别人,有时候又分别不出对谬,他作为底层出身暴富者的长处和短板都非常明显。”然而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与官商网织的场域,高乃则的单纯与他没有受过系统教育本来就是一个极大的短板。更何况与其它多数富豪相比,他常年待在一个陕北腹地的县城,他的眼界、危机感都限制了他对风险的研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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