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丰年,京城一片白色。
座落在京城北边的瑞王府,如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雪下了有三尺厚,把花园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掩盖住了。
管家福伯吩咐王府的几人扫着花园的雪。
刚扫出一条道,一个人影着急忙慌地奔了进来,急切地问福伯:“王爷何在?”
此人福伯认识,随即回道:“在书房。”
那人立即朝书房飞驰而去。
书房里,一个男人挺拔的端坐在紫檀椅上,翻阅着手上的兵书。
薄薄紧抿的双唇说明这个男人不喜言辞,更别说能微微一笑了,浓浓的剑眉底下闪着一双没表情的利眼,脸型方正,轮廓分明,一见就是那种老古板,硬脾气的人,怎么也无法让人相信,他会是那个传说中王妃说一不敢说二的瑞王爷慕容傲。
“王爷!”那人进了书房,神色阴翳地说,“老将军去了。”
慕容傲手中的书一下掉落,瞬时抬起眸来:“你说什么?”
“老将军他,今早走了。”那人有些担忧地望着慕容傲。
慕容傲一下站起身来,眼眸浮上一抹悲伤,悲伤中又带着满满担忧,问道:“王妃可知情?”
“这会儿,怕是王妃已经知晓。”那人也面有忧虑,说。
慕容傲顿了片刻,神色凝重,随即迈步,慌张地朝暖风阁跑去。
到暖风阁时,慕容傲望见了一抹身影,这身影他太过于熟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盼能看到这抹身影,可如今真正看到这抹身影,他却像看见了死神一般,让他既害怕,又绝望。
“秦风……”他轻唤了一声,语声难受的像被风灌了把喉咙。
随在慕容傲身后的那人也惊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儿。他不明白,时隔一年,王妃又怎么穿上了男装,自从她嫁给王爷后,就再也没见她穿过男装……
是啊!自从嫁给慕容傲,秦风再也没穿过男装,若不是因为今日这事,这辈子,她怕是再也不会穿上男装吧。
秦风站在那里,一身纯白,衣袂飘飘,姿神端严。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慑人心魄的清冷气质,一头乌黑绸缎般秀发全部束起,衬着秀美绝俗的面容显得苍白异常。
静立在那,她的神情淡漠,双目澄如秋水又寒似玄冰,仿似不将万物放在其中,看上去美得不染半点尘埃,令人不敢逼视。
听见慕容傲那一声轻唤,她回过头来,冷漠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淡淡微笑,但话语依旧清冷:“你来了。”
慕容傲点了点头,对身旁站着的那人摆了摆手,那人领命退下。
然后慕容傲看着秦风的目光惊惶又带着一些绝望,他已经料想到了什么,她一定是要离开了,老将军一死,她没有必要再留着瑞王府。
秦风又回过头去,话语有了一丝暖意,说:“子谦,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
“子谦”是慕容傲的字,从那件事后,她再也没唤过他“子谦”二字,每次都是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王爷”,而这恭恭敬敬中,又掺杂了太多的冷淡与陌生。
慕容傲心绪被勾起什么,神色有些动容,说:“记得。”
秦风冰冷的眼眸也闪了一下光,说:“那个时候,我们多快乐。你,我,还有玉瑾哥,我们三个形影不离。我们最爱去芙蓉山玩耍。山上,树木茂密,山涧叮咚。茂树丛中,有松鼠,有小鸟,有刺猬,有野猴,热闹得很。
那会每年山里红果结果的时候,我就跑在最前头,跟野猴一般,高高地攀上大果树,一粒一粒地摘红果子吃,吃得一嘴都是红色。后赶来的你和玉瑾就站在树下,笑呵呵地看着我。”
慕容傲点了点头,他记得芙蓉山,那是个仙灵之地,独得灵秀,像个神仙洞府。有软的跟棉花糖一样的霞云,有老的与天地齐福的参天大树,有幽静如世外桃源的洞穴,有比糖还甘甜的清泉。
他也记得,那会的秦风,因是将军府唯一的子嗣,虽是女娃,但自小被当做男儿抚养,下湖撵鸭,上树偷桃的事通通都干过。
秦风还是没有回头,一抹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唇角带了笑意,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娶新娘子?”
她的这句话牵出了慕容傲的回忆。
那年一队迎嫁的队伍披红挂绿,蜿蜒从山下过去。
唢呐锣鼓鞭炮齐声,震得芙蓉山像裂开了一样,山间的动物纷纷乱闯着。
秦风带头,窜进了新郎家宅院,见内外张灯结彩,四周停满了彩带招摇的迎亲车和宾客们的各式车马。
新娘子迎进门后,大堂内,新郎的父母衣着鲜艳,喜形于色,端坐在首座。
秦风和慕容傲、慕容澈挤进人群,看新郎新娘拜堂。
司仪大声念着婚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秦风的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慕容澈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秦风,看到了没,那被盖头罩住的便是新娘子,她是旁边新郎官的娘子。”
秦风还是好奇,去看那新娘子。
此时新郎应众人要求,掀起了新娘子的头盖。
新娘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长的标标致致的,与新郎官对视后,害羞地低下头去,抿了嘴淡淡地一笑。
秦风被新娘子那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勾了一下,愣住了。
慕容澈看出明白来,小声说:“秦风,以后你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秦风不乐意,说:“才不。”
慕容澈委屈了,问:“为什么?你这么皮,一点女孩子的样都没有,我愿娶你就已经不错了了。”
秦风怒瞪了他一眼,说:“就你这连棵树都爬不上去的样,我才不嫁给你。我将来若要嫁,也要嫁给子谦做娘子。”
慕容澈气的只鼓眼。
慕容傲一边温和地看着他俩,拿指头戳秦风的额头,说:“这话说说就过,别老说话没正经的。”转过头去,他抿着唇笑了。
然而如今,她真成了他的娘子,他却再也没有那时的暗暗窃喜。
他不知道秦风此刻为什么会提起这些往事,但这些快乐的过往也让他无比怀念,他说:“记得,那会玉瑾因为你的话,天天偷偷去练爬树,每回摔得鼻青脸肿地回来。”
“我那会儿,的确是欺负他欺负的有些过分了。我生在将军府,注定是要在马背上打天下,他放着好好的瑞王府小王爷不当,非要跟着我去军营吃苦受罪。他说是为了保护我,可我却利用职务之便,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秦风垂了眼眸,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说他一无是处。你折磨他,羞辱他,都只是为了历练他,若不然,他又怎么会成了你的左膀右臂,助你立下赫赫战功。”慕容傲说。
秦风苦苦一笑,说:“是啊!他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北燕之战,我为前部先锋,险些丧命,是他违抗军令,将我救出重围;攻占封池,我为前部先锋,不幸遇袭,是他为我挡了敌军毒箭。”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一年前攻打洛马城,我为前部先锋,几乎全军覆没,也是他拼死将我救出。这样生死护着我的人,我却把他弄丢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死。”
慕容傲十指不由紧捏成拳,神情复杂极了,喉头涌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秦风转过身来,泪还在眼中含着,却扬了一抹如花般的笑意,不再继续过往这话题,说:“子谦,我好久没活动活动身子了,你可愿陪我练练?”
慕容傲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已见秦风手腕翻转间,一把利剑朝他袭来。
他紧忙侧身避开。
秦风这一剑,狠辣至极,让他很难相信,剑招竟出自秦风之手。
他躲避了几个来回,可不管怎么躲,秦风的剑就跟长了眼一般,剑光如飞出的梨花针,直逼他面部。
“住手,秦风。”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劝秦风收手。
秦风根本不听他的,她出手之际,剑花飞舞,如水池中溅跃着的水珠一般。
这剑法来的快,若不是慕容傲躲得也快,恐怕已经被飞出的剑光所刺到。
但不管慕容傲躲到哪,剑尖总离他的眉心、脖子、心脏这致命三处几分远。
慕容傲没办法,只好让自己定下心神,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警惕性去迎接秦风的每一个招式。
他太了解秦风,所以知道秦风的剑比剑风先至。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兵器,但这时候,他伸手抓起一旁石桌上的茶壶,扬手扔了过去。
秦风似乎没想过他会出这一招,怔了一下,这一怔,剑势也跟着略略一滞,剑风已比剑尖先至!
慕容傲感觉到了剑风,他的身子立即向后一仰。
剑风从他的脸部上方袭了过去,他脸上的肌肉只觉得被什么抓了一把似的,火辣辣的。
他的右手一拍地面,让自己的身子弹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直挺起身子,他让自己的腰身旋转了一下,转到了秦风的身侧,拍地面而起的那只手运劲掌心,袭向秦风的胸膛。
他这一掌是全力袭出的,但同时也有点背水一战的意味。
因为秦风若是避开这一掌,那他将安然无恙,可秦风若是不避,那他也难逃被刺伤的危险。
然而事情总有出乎人预料的时候,慕容傲击在秦风胸口的那一掌迅猛如晴天霹雳,他以为秦风会躲开,可秦风没有躲,他甚至看见秦风的手腕轻轻一翻,剑法不如刚才那般狠、狂、傲,反而随意的很,有点显得轻描淡写,挥洒如意。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秦风中了自己那致命一掌,而秦风刺过来的剑,却与自己的脖子擦肩而过……
人若是中了一掌,身子会往后仰去,而秦风是硬生生的去接上慕容傲那一掌,所以脚步只是踉跄了一下。
她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口鲜血,从她的喉腔吐出。
慕容傲明白了什么,秦风是抱着求死之心,他有些惊愕,有些难以置信,更有些痛不欲生。
他做好了放她离开瑞王府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他立即搀扶着了秦风随时要倒的身子,痛彻心扉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不躲?为什么?”
又一口鲜血从秦风口中吐出,她虽然虚弱,却很平静,说:“我想让你知道,失去最爱的人,是有多么的痛苦。”
慕容傲惊在那里:“你都知道了?你一直都知道!”
秦风扬了一抹苦笑,说:“没错,我一直都知道,玉瑾的死,金宝的死,我父母的死,还有我秦家军上下那么多条兄弟的性命都与你有关。我只是不想面对,不想面对我一直尊重的人会干出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慕容傲神情一慌,忙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护住你。”
秦风虚弱地说:“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所以我也是罪人,我对不起玉瑾,对不起金宝,对不起我秦家军的兄弟。”
缓了一下气息,她继续说:“子谦,从我们相识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很敬佩你,我一直拿你当我兄长看待,一心一意待你,但是洛马城发生的一切,让我不得不去怀疑。”
一年前攻打洛马城,她为先锋,受命带千余战士前往洛马城查探情况,原本计定是六路大军攻打洛马城,所以洛马城有多少兵马,慕容傲都了如指掌,他明知洛马城一战,她是死路一条,却仍要她一人只率一千余人去飞蛾扑火。
在她与千余战士被围之际,他的七万大军近在咫尺,竟无一人上前支援。若不是她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又有慕容澈拼死救她,她的尸首,早已挂在洛马城的城门之上。可慕容澈一死,他的兵马却快速前来增援,快速的就仿若早已暗中等待。
她有些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说,“尽管怀疑你,可我仍旧不愿往那方面想,我害怕面对那一切,因为,我不想失去了玉瑾,再失去你。”
慕容傲满眼泪水,他摇着头,将她紧抱入怀中,有些哀求着说:“别说了,秦风,你别说了。”他悲啸地呼喊着,“来人!来人呀!快去请大夫。”
秦风扯了他的衣袖,脸上还是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话语也丝毫没有任何温度,说:“从洛马城回来,你以调度不周,指挥不当为由,上报圣上,把我押入大牢。你说这是缓兵之策,把我压入大牢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救我。你一边安抚我,一边却暗示我父亲劫狱,在我父亲刚刚闯入天牢,御林军出现了,出现的那么巧合,巧合到我不得不怀疑。
我将军府面临满门抄斩,你让我嫁给你,你说只有嫁给你,圣上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能保住我的性命,保住将军府上下的性命。你知道我没得选择,只能嫁给你。现在,我父亲没了,将军府上下也遣散了,我也该去找玉瑾了。”
嫁给帅气王爷我备受宠爱,不久我发现父母的死和他有关。
躺在他怀里,她朝天空望去,仿佛看见了洛马城的那场战争。
在硝烟滚滚、战火潇潇的洛马城,慕容澈为了救她,被一支木箭直射胸膛……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耳畔似是听见慕容澈直着嗓门坏里坏气的说:你还别不服,这辈子我就赖定你了,信不信我哪一天真翘了辫子见了阎王,你指不定哭的肝肠寸断呢。
然而等他真的倒了下去,他抬手,用尽力气抹去她的眼泪,说:你不许哭,我的女人才有资格为我哭。你应该高兴才对,以后再也没有我对你死缠烂打了。
可她眼泪太多,他把手垂下去的那一刻,也没有擦净她的眼泪。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原谅我,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想起这些,秦风慢慢的,慢慢的,阖上了眼。
慕容傲痛苦地哀嚎着:“不,秦风,不要丢下我,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想起什么,他说,“秦风,你不是怀疑玉瑾的死跟我有关吗?我告诉你,玉瑾是怎么死的,玉瑾那一箭是我放的,他是我亲手杀的,因为我讨厌他一天到晚缠着你,讨厌看到你跟他一起说说笑笑。
所以我想要让他消失,只有他消失了,你才是我一个人的。你听见了没有?你起来,你起来为他报仇啊!玉瑾是我杀的,你听见了没有?”
一边说,他一边哭,见秦风没有反应,他又继续痛哭道,“对了,还有你的亲兵金宝。你不是视他为手足兄弟吗?他也是我杀的,那天李准来找我,来威胁我,说看见了玉瑾那一箭是我射的,所以我杀了他,而金宝刚好来了,他来不及去跑,他也跑不了。
我手中的匕首,就直直的刺进他的咽喉。你听见了没有?你的好兄弟,也是死在我的手里。你起来为他报仇好不好,你杀了我好不好?你杀了我呀!”
秦风还是没有反应,她也不可能有任何反应了。
天又开始下起了雪。
下人们陆续听见动静赶到,纷纷惊愕诧异。
管家福伯也来了,看到这一幕,老人家悲入骨髓,老泪纵横。
雪越下越厚,慕容傲抱着秦风的尸首,久久没有动弹。
福伯不去劝,下人们更不敢吱声。
直到慕容傲突然抱起秦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出了暖风阁,出了瑞王府,禁止任何人跟随,并从此再也没有回瑞王府。
后来,有人看见说,芙蓉山有个疯子,看眉眼,跟瑞王爷长得十分相似,喜欢爬树,喜欢坐在树上吃红果,一边吃一边往下扔,嚷着:子谦,玉瑾,你俩接住了。(作品名:《秦风》,作者:秦时初月。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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