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四十自述》|这篇文章里,居然有胡适对儒释道基督的观点

《胡适:四十自述》|这篇文章里,居然有胡适对儒释道基督的观点


农场上的经验我一点都不曾有过,并且我的心也不在农业上。一年级的英国文学及德文课程,较之农场实习和养果学,反使我感觉兴趣。踌躇观望了一年又半,以立即缴纳四个学期的学费为处罚,以受了八个月困扰为代价,我最后转入文理学院。但是我对于我的新学科觉得更为自然,从不懊悔这番改变。


有一科“欧洲哲学史”——归故克莱顿教授那位恩师主持——领导我以哲学做了主科。我对于英国文学与政治学也深有兴趣。康奈耳的哲学院是唯心论的重镇。在其领导之下,我读了古代近代古典派哲学家比较重要的著作。我也读过晚近唯心论者如贝克莱、鲍桑葵等的作品,但是他们提出的问题从未引起我的兴趣。


1915年,我往哥伦比亚大学,就学于杜威教授,直至1917年我回国之时为止。得着杜威的鼓励,我著成我的论文《先秦名学史》这篇论文,使我把中国古代哲学著作重读一过,并立下我对于中国思想史的一切研究的基础。


我留美的七年间,我有许多课外的活动,影响我的生命和思想,说不定也与我的大学课业一样。当意气颓唐的时候,我对于基督教大感兴趣,且差不多把《圣经》读完。1911年夏,我出席于在宾夕法尼亚普柯诺派恩司举行的中国基督教学生会的大会做来宾时,我几乎打定主意做了基督徒。


但是我渐渐地与基督教脱离,虽则我对于其发达的历史曾多有习读,因为有好久时光我是一个信仰无抵抗主义的信徒。耶稣降生前五百年,中国哲学家老子曾传授过上善若水,水善应万物而不争。我早年接收老子的这个教训,使我大大地爱着《登山宝训》。


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我深为比利时的命运所动,而成了一个确定的无抵抗者。我在康奈耳大同俱乐部住了三年,结交了许多各种国籍的热心朋友。受着像那士密氏和麦慈那样唯心的平和论者的影响,我自己也成了一个热心的平和论者。大学废军联盟因维腊特的提议而成立于1915年,我是其创办人之一。


我读易卜生、莫黎和赫胥黎诸氏的著作,教我思考诚实与发言诚实的重要。莫黎曾教我:“一种主义,如果健全的话,是代表一种较大的便宜的。为了一时似是而非的便宜而将其放弃,乃是为小善而牺牲大善。疲弊时代,剥夺高贵的行为和向上的品格,再没有什么有这样拿得定的了。”赫胥黎还更进一步教授一种理知诚实的方法。他单单是说:“拿也如同可以证明我相信别的东西为合理的那种种证据来,那么我就相信人的不朽了。向我说类比和或能是无用的。我说我相信倒转平方律时,我是知道我意何所指的,我必不把我的生命和希望放在软弱的信证上。”赫胥黎也曾说过,“一个人生命中最神圣的举动,就是说出并感觉得我相信某项某项是真的。生在世上一切最大的赏,一切最重要的罚,都是系在这个举动上。”


人生最神圣的责任是努力思想得好,我就是从杜威教授学来的。或思想得不精,或思想而不严格的到它的前因后果,接受现成的整块的概念以为思想的前提,而于不知不觉间受其个人的影响,或多把个人的观念由造成结果而加以测验,在理知上都是没有责任心的。真理的一切最大的发现,历史上一切最大的灾祸,都有赖于此。杜威给了我们一种思想的哲学,以思想为一种艺术,为一种技术。在《思维术》和《实验逻辑论文集》里面,他制出这项技术。


奇怪之极,这种功利主义的逻辑竟使我变成了一个做历史探讨工作的人。我曾用进化的方法去思想,而这种有进化性的思想习惯,就做了我此后在思想史及文学工作上的成功之钥。尤更奇怪的,这个历史的思想方法并没有使我成为一个守旧的人,而时常是进步的人。


我母亲于1918年逝世。她的逝世,就是引导我把我在这广大世界中摸索了十四年多些的信条第一次列成条文的时机。这个信条系于1919年发表在以《不朽》为题的一篇文章里面。


因有我在幼童时期读书得来的学识,我早久就已摒弃了个人死后生存的观念了。好多年来,我都是以一种“三不朽”的古说为满意,这种古说我是在《左氏春秋传》里面找出来的。传记里载贤臣叔孙豹于纪元前548年谓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此三者“虽久不忘,此之谓不朽”。这种学说引动我心有如是之甚,以致我每每向我的外国朋友谈起,并给了它一个名字,叫做“三W的不朽主义”(三W即Worth,Work,Words三字的头一个字母)。


两千五百年前,喜马拉雅山的一个山峡里死了一个乞丐。他的尸体在路傍已在就腐了,来了一个少年王子,看见这个怕人的景象,就从事思考起来。他想到人生及其他一切事物的无常,遂决心脱离家庭,前往旷野中去想出一个自救以救人类的方法。多年后,他从旷野里出来,做了释迦佛,而向世界宣布他所找出的拯救的方法。这样,甚至一个死丐尸体的腐溃,对于创立世界上一个最大的宗教,也曾不知不觉地贡献了其一部分。


这一个推想的线索引导我信了可以称为社会不朽的宗教,因为这个推想在大体上全系根据于社会对我的影响,日积月累而成小我,小我对于其本身是些什么,对于可以称社会、人类或大自在的那个大我有些什么施为,都留有一个抹不去的痕记这番意思。小我是会要死的,但是他还是继续存活在这个大我身上。这个大我乃是不朽的,他的一切善恶功罪,他的一切言行思想,无论是显著的或细微的,对的或不对的,有好处或有坏处——样样都是生存在其对于大我所产生的影响上。这个大我永远生存,做了无数小我胜利或失败的垂久宏大的佐证。


这个社会不朽的概念之所以比中国古代三不朽学说更为满意,就在于包括英雄圣贤,也包括贱者微着,包括美德,也包括恶德,包括功绩,也包括罪孽。就是这项承认善的不朽,也承认恶的不朽,才构成这种学说道德上的许可。一个死尸的腐烂可以创立一个宗教,但也可以为患全个大陆。一个酒店侍女偶发一个议论,可以使一个波斯僧侣豁然大悟,但是一个错误的政治或社会改造议论,却可以引起几百年的杀人流血。发现一个极微的杆菌,可以福利几千百万人,但是一个害痨的人吐出的一小点痰涎,也可以害死大批的人,害死几世几代。


人所做的恶事,的确是在他们身后还存在的!就是明白承认行为的结果才构成我们道德责任的意识。小我对于较大的社会的我负有巨大的债项,把他干的什么事情,作的什么思想,做的什么人物,概行对之负起责任,乃是他的职分。



胡适(1891-1962)当代世界百名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字适之,安徽绩溪人,20世纪中国著名的学者、思想家、教育家。


胡适童年在家乡接受私塾教育,14岁到上海求学,开始接触新思想。20岁考取“庚子赔款”官费赴美留学生,进入康奈尔大学学习农科,后改读文科。25岁时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师从哲学家杜威,受其“实验主义”哲学影响颇深。1917年,27岁的胡适回国,受聘于国立北京大学,成为文科教授。同年,他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后历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要职。1962年2月24日,胡适因心脏病猝发逝世于台湾,享年72岁。胡适去世时,蒋介石写挽联,评价其为“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


以胡适的成就、影响力及对近现代中国之贡献,说他是拉开现代中国文明与进步、民主、自由幕布的先哲并不为过。


素材来源《胡适:四十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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